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隋朝诗人薛道衡有首《人日思归》,“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诗中的时空对比感特别强,“入春七日,离家两年”时间跨度一短一长,“人归、️思发”一实一虚,一付诸行动,一起心动念。“落雁后、在花前” 一秋一春,世道人心跃然纸上。
这首《人日思归》的思想渊源大概就是《诗经》中的这首《采薇》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遥想当年出征离家时,杨柳柔枝婀娜多姿,生机无限;如今终于可以归家之时,已是雨雪霏霏,道路难行,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用文字不足以表达的感慨,强力用文字精准地。开文字般若之先例,这大概就是《诗经》的魅力。中国作为礼仪之邦,“礼仪”得以传承的最大载体就是这种经典句读、经典篇章了。今天的街头巷尾,老翁小儿,但凡摇头晃脑,文绉绉地诵读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这样的句子时,文字背后的精神正或多或少流淌在他们的血脉之中。
整首《采薇》有六个小节,前五个小节都是在写抵御猃狁的战争之苦,战争造成的颠沛流离,音信隔绝,思归不能,频繁接战、无所定居等苦难均有描述。唯独最基本的吃喝问题,没有交代。但前三个小节均以“采薇采薇”作为开头,已经隐然揭示了这一现象。等到全诗的结尾,回家路上“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才有了更直接的说明。战争之苦,最直接的莫过于饥不得食,渴不得饮。然而,这些口腹上的苦难对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算得了什么呢?所谓“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到底是为了哪般?
此时此刻,对于一段不可避免的战事,对于一场无法超脱的苦难,特别是回望一段久长的历史时空。青春、热血、家国均化成了一段可歌可泣,可悲可叹的前尘往事。面对这段往事,对于曾经经历其间的“我”而言,其间的感慨、伤怀,怎么是外人能够轻易明白的呢?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就是这个意思。
后来,张养浩在《山坡羊.潼关怀古》中感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那还仅仅是具有民胞物与情怀的知识分子对于百姓的历史同情心。《采薇》中的“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才是真正道不出,也不足以为外人道的——百般滋味在心头。
为君为王者,看待战争,有自己的视角和立场;为将为帅者,看待战争,有自己的视角和立场;为苍头百姓者,看待战争,有的已经不是视角和立场的问题,而是直接的感受和体验。至于为兵为卒者,所关注的已然不是战争的义与不义,不是战争的胜与负,而是战争的时空。自己作为战争的一部分,或者说战争作为自己的一部分,在结束的一瞬间,经历了战争的士卒的身心与之生生剥离,其苦其痛,唯有自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是为刺客者的悲壮。那还是面对前路。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是全程经历了战争的兵卒的悲壮。这种悲壮面对的是没有荣光的,空落落的过往。
采薇采薇无闲暇,薇菜正在抽新芽。念叨回家吧回家,眼看岁末无望啦。有家等同没有家,只为匈奴待拼杀。哪有空闲得坐下,为同匈奴在厮杀。
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柔嫩刚发芽。念叨回家呀回家,心里忧闷无望啦。满腔愁绪向谁发,又饥又渴征战苦。防地频变难有定,亲人探看身向哪?
采薇采薇无闲暇,薇菜粗硬生老杈。说回家呀道回家,转眼岁阳进盛夏。王家差事无休罢,大小战事应不暇。满心忧愁皆苦痛,生怕此生难还家。
什么花儿正怒放?棠棣花开密匝匝。哪来车儿高又大?将军战车威仪加。驾起兵车将出战,齐驱并肩四匹马。怎敢图安不向前?频繁接战营难扎!
驾起四匹百战马,匹匹雄骏高又大。将军威武昂首立,兵士掩护也靠它。四匹良马行止俨,鱼皮箭袋雕弓挂,无有一日不戒备,军情紧急不卸甲!
回想当初出征时,杨柳依依多牵挂。如今千盼终可归,大雪纷纷心向家。道路泥泞难行走,又渴又饥浑不怕。我心伤感缘何起。此境涕零谁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