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113天《大匡 第十八》第20~21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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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宋伐杞,桓公谓管仲与鲍叔曰:“夫宋,寡人固欲伐之,无若诸侯何。夫杞,明王之后也。今宋伐之,予欲救之,其可乎?”管仲对曰:“不可。臣闻内政之不修,外举义不信。君将外举义,以行先之,则诸侯可令附。”桓公曰:“于此不救,后无以伐宋。”管仲曰:“诸侯之君,不贪于土;贪于土必勤于兵,勤于兵必病于民,民病则多诈。夫诈密而后动者胜,诈则不信于民。夫不信于民则乱,内动则危于身。是以古之人闻先王之道者,不竞于兵。”桓公曰:“然则奚若?”管仲对曰:“以臣则不。而令人以重币使之,使之而不可,君受而封之。”桓公问鲍叔曰:“奚若?”鲍叔曰:“公行夷吾之言。”公乃命曹孙宿使于宋,宋不听,果伐杞。桓公筑缘陵以封之,予车百乘,甲一千。明年,狄人伐邢,邢君出致于齐。桓公筑夷仪以封之,予车百乘,卒千人。明年,狄人伐卫,卫君出致于虚,桓公且封之。隰朋、宾胥无谏曰:“不可。三国所以亡者,绝以小。今君封亡国,国尽若何?”桓公问管仲曰:“奚若?”管仲曰:“君有行之名,安得有其实。君其行也。”公又问鲍叔,鲍叔曰:“君行夷吾之言。”桓公筑楚丘以封之,与车三百乘,甲五千。
既已封卫,明年,桓公问管仲:“将何行?”管仲对曰:“公内修政而劝民,可以信于诸侯矣。”君许诺。乃轻税,弛关市之征,为赋禄之制。既已,管仲又请曰:“问病,臣愿赏而无罚。五年,诸侯可令傅。”公曰:“诺。”既行之,管仲又请曰:“诸侯之礼,令齐以豹皮往,小侯以鹿皮报;齐以马往,小侯以犬报。”桓公许诺。行之,管仲又请赏于国以及诸侯。君曰:“诺。”行之,管仲赏于国中,君赏于诸侯。诸侯之君有行事善者,以重币贺之;从列土以下有善者,衣裳贺之;凡诸侯之臣有谏其君而善者,以玺问之,以信其言。公既行之,又问管仲曰:“何行?”管仲曰:“隰朋聪明捷给,可令为东国。宾胥无坚强以良,可以为西土。卫国之教,危傅以利;公子开方之为人也,慧以给,不能久而乐始,可游于卫。鲁邑之教,好迩而训于礼;季友之为人也,恭以精,博于粮,多小信,可游于鲁。楚国之教,巧文以利,不好立大义,而好立小信;蒙孙博于教,而文巧于辞,不好立大义,而好结小信,可游于楚。小侯既服,大侯既附。夫如是,则始可以施政矣。”君曰:“诺。”乃游公子开方于卫,游季友于鲁,游蒙孙于楚。
字词注释
[1]杞:春秋小国之名,据载为夏代之后裔。其地在今山东宁阳一带。距宋不远。
[2]明王:著名之王,即指杞为夏王后裔。
[3]附:亲近相随。
[4]密:静。
[5]兢:争强。
[6]封之:为之兴建城池安置之。
[7]缘陵:地名,在今山东昌乐东南。《左传》记载齐命缘陵迁杞之事,在鲁僖公十四年。迁移原因也与此篇说法不同。
[8]致于齐:至于齐。致、至古义可通。
[9]夷仪:地名,邢国迁居之地,在今山东聊城附近。其事据《左传》在鲁闵公元年、齐桓公二十五年(前661),与此记不同。
[10]虚:地名。《诗经·邶风·泉水》有“思须与曹”句,当与此“虚”所指同。其地在今河南濮阳附近。
[11]隰(xí)朋、宾胥无:两位齐国大夫名,与管仲同时。
[12]绝:止。
[13]蕲封:求封,主动地封。所以下文说这是齐桓公自求“国尽”即国力衰微的做法。
[14]楚丘:地名。卫遭北狄入侵后。将都城迁此,其地在今河南濮阳。
[15]弛:松缓,即降低关市征收额度。
[16]为赋禄之制:即整顿税赋征收与俸禄发放的各项规章。
[17]问病臣:慰问身体不佳的大臣。
[18]傅:附,亲附。
[19]令齐以豹皮往,小侯以鹿皮报:古代诸侯往来以“皮币”为礼物。豹皮贵,鹿皮贱。这两句是说管仲争取诸侯的手段。下文“以马往”“以犬报”也是此意。
[ 20]以玺问:即以加盖了齐君印章的信件问候。玺,玉玺,君主印章。
[21]危傅以利:此句是说卫国教化诡诈而趋利。危,通“诡”。奸猾。
[22]慧以给:聪慧而敏捷。给,速。
[23]乐始:乐于开头。即不能善始善终。
[10]游于卫:即令其到卫游说。游,游说。
[11]迩:近,无远见的意思。此外有三说:一则以为“迩”为“学”的误字。二则以为“迩”为“逊”的误字。三则以为“迩”当读为“尔”,取《说文》“尔,丽尔”之说,释为靡丽。
[12]季友:春秋早期鲁国大臣。《小匡》作“季劳”,当以此为是。下文“游季友于鲁”之“季友”同。
[13]粮:《周礼·地官·廪人》注:“行道曰粮。”即远近有量。
[14]蒙孙博:人名,齐大臣。《小匡》作“曹孙宿”。
译文参考
五年,宋国讨伐杞国。齐桓公对管仲和鲍叔说:“宋国,我本来就想讨伐它,无奈诸侯救援宋国!杞国,是圣明君王的后代。现在宋国讨伐杞国,我想去援救杞国,这样做可以吗?”管仲回答说:“不可以。我听说国内的政务治理不好,在国外兴兵行义就不会被信服。您要在国外高举正义,要先内修国政,这样诸侯就会亲附。”桓公说:“在这个时候不做,以后就没有机会讨伐宋国了。”管仲说:“诸侯国的君主,不要贪图土地。贪图土地一定会致力于用兵,致力于用兵一定会让民众疲敝,百姓疲敝就会多权诈。在谋略方面,先静后动就会胜利,重权诈就不会取信于民。不能取信于民,动乱就会从国内产生,就会危及自身。因此古人听过先王之道的人,不会在用兵上竞争的。”桓公说:“这该怎么办呢?”管仲回答说:“如果是我的话不会这么做,而是会派人用重礼出使宋国。如果出使宋国行不通,您就接纳杞国国君另给他建都城。”桓公问鲍叔:“怎么样?”鲍叔说:“您按管仲说的做。”桓公于是命令曹孙宿出使宋国,宋国不听,果然攻伐杞国。桓公修筑缘陵封赐给了杞国,授予一百乘车,一千甲士。下一年,狄人讨伐邢国,邢国的国君出逃到了齐国。桓公修筑夷仪来封赏邢君,赠一百乘车,一千步卒。下一年,狄人攻伐卫国,卫君出奔到了虚。桓公将要封赏卫君,隰朋、宾胥无进谏:“不可以。三个国家之所以会灭亡,只不过是因为它们小。如今您封赏这些亡国,国力用尽了怎么办?”桓公问管仲说:“怎么办?”管仲说:“您有了奉行正义的名义,就要有行义的实际行动。您还是继续做吧。”桓公又问鲍叔,鲍叔说:“您按管仲说的去做。”桓公修建楚丘封赏给了卫君,赏赐了三百乘车,五千甲士。
封卫国之后的下一年,桓公问管仲:“接下来怎么做?”管仲回答道:“公在国内勤修政务,勉励百姓,就可以得到诸侯的信任了。”桓公同意了。于是减轻税率,放缓了通关税和市场税的征收,整顿赋税与封赏的制度。已经推行之后,管仲又请求道:“慰问生病的大臣,希望要行赏赐而不要惩罚,这样做五年就能让诸侯亲附。”桓公说:“好。”已经推行这项政令,管仲又请求道:“对待诸侯之间送往迎来的礼数,齐国送出豹皮,让小诸侯国回报鹿皮。齐国送马,让小诸侯国回报狗。”桓公答应并实行了。管仲又请求在国内外大行赏赐。桓公说:“好。”推行了奖赏制度。管仲在国内行赏,桓公在诸侯国间行赏。诸侯国的君主,如果做了好事,就用厚重的礼品去恭贺。诸侯国列士以下有做好事的,就送衣服恭贺。凡是诸侯国的臣子进谏劝君行善的,就用玺书慰问他,以肯定其言论的可信。桓公已经照做了,又问管仲:“还要做什么?”管仲说:“隰朋聪慧敏捷,可以让他管理齐国东部事务。宾胥无坚强贤良,可以派他主持齐国西部事务。卫国的教化诡附亲利。公子开方的为人,聪慧而轻率,不能持久而喜欢尝试,可以派他出使卫国。鲁国的教化,无大目标并安守礼法。季劳的为人,恭敬而纯良,博闻而有度,多能小事守信,可以派他出使鲁国。楚国的教化,言辞动听而趋利,不喜欢树立大义,而喜欢兑现小的信用。蒙孙博闻政教,言辞工巧,不喜好树立大义,而喜欢坚守信用,可以派他去楚国游说。小诸侯国已经信服,大诸侯国已经亲附,能做到这样,就可以开始给他们施加政令了。”桓公说:“好。”于是派公子开方游说卫国,派季劳游说鲁国,派蒙游说问楚国。
核心内容解读
这两段内容记述了齐桓公听从管仲建议实施的一些外交和内政。在外交政策上,管仲建议齐桓公对杞国、邢国和卫国施以援手。因为在诸侯国纷争的时代,管仲和齐桓公确定了“霸主”的目标,就遵照“尊王攘夷”的策略维护诸侯国之间的秩序。“君有行之名,安得有其实。君其行也。”管仲特别强调高举正义的大旗,有其名,行其实,才能赢得国际声誉和地位。
在内政方面,管仲建议齐桓公减轻税率,放缓了通关税和市场税的征收,整顿赋税与封赏的制度。前文学过,管仲通过减少税收增加人口生育水平的措施,从而提高齐国的总体人口数量。在税收方面,通过对商业特别是盐商加以重税,以补足税收的差异,并实行了粮食“准平”的政策,避免富人抢夺穷人的粮食,进一步限制贫富的差距。这也间接承认了农民自由买卖粮食的权利及自由私田的合法性,并且还保障了私田农的生产利润。这些举措客观上打破了井田的界限,加速了井田制的瓦解,这些实际上都承认了私田的合法性。
此外,管仲善于运用人才,他推荐公子举、公子开方、曹孙宿三位人才,派去做鲁国、卫国、荆国的大使,稳定了国际间的紧张局面。蒙孙博闻政教,言辞工巧,不喜好树立大义,而喜欢坚守信用,派他去楚国游说。隰朋聪慧敏捷,管理齐国东部事务。宾胥无坚强贤良,派他主持齐国西部事务。经过一番部署,小诸侯国已经信服,大诸侯国已经亲附,齐国的威权已经树立,就可以成为“霸主”施加政令了。
管仲改革的实质,是废除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在《管子》的学习过程中,我们能够深刻感受到,管仲改革成效显著,齐国由此国力大振。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中)
《君主论》堪称西方政治思想史上争议最大的作品,各种截然相反的解读层出不穷。上次重点介绍了马基雅维利强调君主一定要把军事职责放在首位,要依靠自己的军队,而不要指望雇佣军和外国的军队。这次的内容介绍他对政体的认知和调整。我们学习管仲与齐桓公的国家治理史实时,可以借鉴马基雅维利的思考视角。
马基雅维利对政体做了一个简单的二分,他说,所有的国家要么是多人统治的共和国,要么是一人统治的君主国。接着又对君主国做了进一步的区分,要么是世袭的君主国,要么是由世袭君主国扩张而来的混合君主国,要么是全新的君主国,还有一种是特殊的教会君主国。接下来再按照征服的对象和获得的方式,对混合君主国和全新的君主国进行划分。
我们知道,在文艺复兴时代,最主流的政体分类标准是亚里士多德确立的政体六分法,也就是按照统治者人数的多少,和统治是为了公共利益还是统治者的私人利益这两个标准,把政体分成王制、僭主制、贵族制、寡头制、共和制和民主制六种。
任何一个学科里面的系统分类都不是随便做出来的,更不是随意修改的,任何修改都意味着作者对一个学科整体观点的改变。马基雅维利的政体分类也是这样,他在看似传统的分类里面加入了对国家的独特理解。马基雅维利的这个政体分类里面有很多有趣的要点。
首先,马基雅维利一开始在君主国与共和国之间做的那个二分,说明他不再像之前和同时代的政治思想家那样,关心统治的目的是公共利益还是私人利益。因为在他看来,一切国家都是以独立和强大为目的的,至于统治者是关心公共利益还是私人利益,并不重要,因为这些目的都要从属于国家本身的目的。此外,马基雅维利的这个二分还取消了在一人和多人统治之间的少数统治,在他看来,少数人统治和多数人统治,没有什么本质差别,都可以叫作共和制,都是和一个人统治的君主制对立的。
这个分类的第二个要点在于,之前和同时代的政治思想家,通常都是从一个静态和内部的视角去看待政体,他们通常都不怎么关心政治权力如何获得,而是更关心权力在城邦或者国家内部的运作,强调一个国家只要自己治理得好,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而马基雅维利的分类,是从动态和内外结合的视角来考察君主国的,他关心的首要问题是君主如何获得和扩大自己的权力,而且充分考虑了国家内部因素和国际环境的双重作用。
在所有的君主国类型里,马基雅维利最关心的是全新的君主国,而在全新的君主国里,他又格外关注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力量上位的新君主,因为相比世袭、混合、教会,以及凭借别人帮助而上台的新君主,这种凭借自己的才能上位的君主,获得权力最困难,但是也能给自己赢得最大的荣耀。
马基雅维利就讨论了这种凭借自己的力量获得权力的新君主,他以四位古代的伟大君主作为范例,他们分别是《圣经》中的摩西、波斯帝国的奠基者居鲁士、罗马的创建者罗慕洛斯,以及雅典的创立者忒修斯。他们在建国之初都遇到了巨大的困难,要么是被外敌压迫和奴役,要么是人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要么是极其弱小随时可能夭折,但是他们都凭借自己的才能,成功地建立了全新的国家。这种国家建立的过程充满艰辛,甚至因为敌人众多,不得不伴随着大量的杀戮。但是只要建成,就很容易保持长治久安,同时给这些国家的创立者赢得无上的荣耀。马基雅维利敦促现代的君主,要努力效仿古代的范例,即便自己没有那么卓越的能力,瞄准这些范例做出尝试也是不凡的成就。就像射箭的时候,如果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就应该在瞄准的时候,瞄向目标上方一些,这样也能够勉强射中目标。
马基雅维利的这个分类里还有一个独特之处,就是他把罗马天主教会也当作一类君主国来讨论。一开始,他用近乎虔诚的语调,说这种君主国是靠上帝和宗教上的古老制度维系的,非常安全和幸福。但是随后话锋一转,开始讨论起教会如何超出精神领域,获得世俗权力。而他的结论是,完全是因为那些世俗君主太无能、太软弱,才让教会这个本该被限制在精神领域的力量,获得了过大的世俗权力,直接导致了当时意大利的四分五裂,以及欧洲的连年战争。马基雅维利这么做,其实是剥夺了教会的神圣性,把它纯粹当作一个渴望世俗权力的君主国看待了;而那些看起来神圣英明的教皇,和世俗的君主毫无差别。
参考资料
《君主论》,【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译林出版社,2018年9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