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112天《大匡 第十八》第17~19段
原文阅读
三年,桓公将伐鲁,曰:“鲁与寡人近,于是其救宋也疾,寡人且诛焉。”管仲曰:“不可。臣闻有土之君,不勤兵,不忌于辱,不辅其过,则社稷安;勤于兵,忌于辱,辅其过,则社稷危。”公不听,兴师伐鲁,造于长勺。鲁庄公兴师逆之,大败之。桓公曰:“吾兵犹尚少,吾参围之,安能圉我?”
四年,修兵,同甲十万,车五千乘,谓管仲曰:“吾士既练,吾兵既多,寡人欲服鲁。”管仲喟然叹曰:“齐国危矣!君不竞于德而竞于兵。天下之国带甲十万者不鲜矣,吾欲发小兵以服大兵,内失吾众,诸侯设备,吾人设诈,国欲无危得已乎?”公不听,果伐鲁。鲁不敢战,去国五十里,而为之关。鲁请比于关内,以从于齐,齐亦毋复侵鲁。桓公许诺。
鲁人请盟曰:“鲁小国也,固不带剑。今而带剑,是交兵闻于诸侯,君不如已。请去兵。”桓公曰:“诺。”乃令从者毋以兵。管仲曰:“不可。诸侯加忌于君,君如是以退可。君果弱鲁君,诸侯又加贪于君,后有事,小国弥坚,大国设备,非齐国之利也。”桓公不听,管仲又谏曰:“君必不去,鲁胡不用兵。曹刿之为人也,坚强以忌,不可以约取也。”桓公不听,果与之遇,庄公自怀剑,曹刿亦怀剑。践坛,庄公抽剑其怀曰:“鲁之境去国五十里,亦无不死而已。”左揕桓公右自承曰:“均之死也,戮死于君前!”管仲走君,曹刿抽剑当两阶之间,曰:“二君将改图,无有进者!”管仲曰:“君与地,以汶为竟。”桓公许诺,以汶为竟而归。桓公归而修于政,不修于兵革,自圉、辟人、以过、弭师。
字词注释
[1]三年:齐桓公在位三年,鲁庄公十一年。公元前683年。
[2]鲁与寡人近:齐、鲁两国比邻。
[3]疾:快速。指比其他诸侯先到。
[4]圉:抵挡,防御。
[5]同甲:完全之甲。王绍兰说:本应作“仝甲”,“仝”即全。后人以为“仝”为“同”俗体字,改为“同”。
[6]设诈:即谋划诈战。春秋时期列国打仗,一般要约定时间、地点,称偏战。猝然攻击他国,称诈战。不合当时的道义。
[7]关内:关内侯,即臣属于齐国的意思。“关内侯”见于《吕氏春秋》,先秦即有此说。
[8]忌:恨。
[9]去鲁:在此即“放过鲁国”的意思。
[10]曹刿:春秋鲁庄公大臣,关于此人先秦记载大体有两种情况,一记其为贤臣,如《左传》《国语》,一记其为刺客,如此文及《史记·刺客列传》等。
[7]椹:通“戡”。击刺。在此即用剑指向齐桓公,作击刺之状。
[8]右自承:右手比划着自杀的动作。
[9]自圉:自己戍守边陲。辟人:即“避人”。不与人冲突。
[10]弭师:停止了军事上的作为。弭,消。
译文参考
三年,齐桓公将要攻伐鲁国,说:“鲁国与齐国比邻,因此他援救宋国比其他诸侯先到,我将要讨伐它。”管仲说:“不可以。我听说一国之君,不频繁起兵,不忌恨耻辱,不错上加错,社稷就能安稳。频繁用兵,忌恨羞辱,重复犯错,社稷就会危亡。”桓公不听,起兵讨伐鲁国。行军到了长勺,鲁庄公发兵进攻,齐国惨败。桓公说:“我的军队数量还太少,我用三倍的兵力把他们包围起来,怎么可能抵挡得了我?”
四年,加强军备,齐整穿戴铠甲的士兵有十万人,战车五千乘。齐桓公对管仲说:“我的士兵训练得当,兵力也增多了,我想征服鲁国。”管仲深深叹气道:“齐国要危险了,您不致力于修德,却勤于发展军备!天下的诸侯国,有十万甲士兵力的并不少见。我们要发动如此少的兵力去征服天下诸侯的强大兵力,国内会失去民心。诸侯设置防备,我们仓促应战,齐国想不陷入危亡之中,可能吗?”桓公不听,果然讨伐鲁国。鲁国不敢应战,在离鲁国五十里的地方设置了关隘防守。鲁国请求像关内侯一样,顺从于齐国,齐国也不要再次侵犯鲁国。桓公答应了。
鲁人请求会盟,说:“鲁国是小国,本来就不佩剑。如今带剑,这是要让诸侯知道您好战的名声。不如不这样,请您也不带兵器相见。”桓公说:“好。”于是让随行的人不要带兵器。管仲说:“不可以。诸侯已对您增加了忌恨,您在这时退避,是可以的。若您果真削弱鲁国,诸侯会给你加上贪婪的名声,以后有战事,小国更加坚守,大国设置防备,都对齐国不利。”桓公不听。管仲再次劝谏道:“若您一定不放过鲁国,怎么可以不带兵器去会盟?曹刿为人,坚强狠毒,不能够用盟约的方式来取信。”桓公不听。在盟约时,鲁庄公怀里有剑,曹刿怀里也带着剑。走上盟坛,鲁庄公从怀里抽出剑,说:“鲁国的边境距离鲁国有五十里了,也难逃一死了。”庄公左手拿剑指着桓公,右手做着自杀动作说:“都是死,不如死在您面前。”管仲跑向桓公,曹刿拔剑挡在两个台阶中间,说:“两个国君将要改变计划,不要上前干预。”管仲说:“您交出土地,把汶水作为两国界限。”桓公答应了,把汶水作为国界后回国。桓公回国后治理政务,不再修习军事,自己戍守边防,不与人冲突,因为反省了先前的过错消歇了兵事。
核心内容解读
这里讲述了齐桓公三年攻打鲁国时惨败的长勺之战。这场战争便是我们在中学语文课中学习的《曹刿论战》。四年,齐桓公不听管仲劝谏,执意与鲁国会盟,这次,又被曹刿和鲁庄公所骗,不得已交出土地,以汶水为界。
回顾齐桓公即位这几年,雄心勃勃,血气方刚,老是迫切地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想早日确立起齐国的霸权,汲汲于“欲诛大国之无道者”。管仲多次谏阻他,告诉他时机并不成熟,“不可,甲兵未足” 。可他全然当作耳边风,一意孤行按着自己的性情去做,满心以为中原霸主的宝座唾手可得。
然而,长勺之战中,他引以自豪的强大齐军,居然让有曹刿当高参的鲁庄公麾下的将士们杀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不过,这次出乎意料的惨败,使得齐桓公发热的头脑得以冷静,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态得以平复。
桓公回来后“修于政,不修于兵革,自圉、辟人、以过、弭师”。齐桓公从长勺之战中汲取了教汌,不再修习军事,自己戍守边防,不与人冲突,反省了先前的过错消歇了兵事。
齐桓公从长勺之战惨败中意识到,既然单纯靠战争手段连鲁国这样军力很一般的国家都摆不平,那么,想靠它去对付比鲁国强大十倍的楚国、比鲁军能打仗的戎狄,还不纯粹是自讨没趣吗!看来是不能单纯依赖战争来实现自己的称霸目标,而应该更多地运用政治、外交手段,伐谋、伐交、伐兵三管齐下,才是正道。
齐桓公从长勺之战中汲取了教汌,调整了自己的争霸战略方针,改急取冒进为稳重待机,变单凭武力为文武并举,“以迂为直,以患为利”。而正是这种稳重的做法,才保证了他日后少走弯路,使得他在后来的争霸斗争中,能够正确判断形势,一步步走向自己事业的巅峰。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如何评价曹刿
曹刿请求见鲁庄公之前,曾有乡人劝阻,理由是“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打仗是贵族的事,你掺和个啥劲呢?应该说,乡人说的,才是当时的普遍价值观。战争是国之大事,因此也是贵族的一种特权,普通民众关心国是,会被视为僭越。
但曹刿就是要关心,要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贵族没见识,看我的。曹刿的出身应该和管仲类似,都是士,底层的贵族。他们能够出现在历史舞台上,实际上可以看作是春秋时代阶层壁垒松动,原来的社会中下层也有了一点出头机会的体现。这种现象,往好处说,就是社会活力,往坏处说,就是礼崩乐坏。
出身不高的人要想实现阶层跃迁,确实不能太遵守传统的社会规则,包括道德准则,因为规则本身对他们就是不利的。所以管仲和曹刿都遭到过一些道德上的批评。管仲怎样被人批评道德不好,孔子怎样为管仲辩护,这些在《论语》里有非常精彩的记录。曹刿这个人,其实古人对他的观感也未必好。说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古文观止》对曹刿论战评价很高,《左传纪事本末》的编撰者高士奇,却说“曹刿揶揄肉食,逞三鼓以胜齐,律以王事,真小人矣”,拿治国平天下的标准来衡量,曹刿真是个小人。
《古文观止》的编者是不得志的文人,编了《古文观止》这么一部教辅,畅销得不得了,但始终被大知识分子瞧不起,他们共情曹刿。高士奇是康熙的宠臣,典型的“肉食者”,他骂曹刿真是小人。想想也是真有意思。
虽然高士奇偏见很严重,但他的话至少有一点很有道理。就是同样作为实现了阶层跃迁的士人,曹刿是不能和管仲比的。因为管仲辅佐齐桓公,是在制度层面系统性地改变旧规则,而曹刿是教鲁庄公怎样钻规则的空子。
得到曹刿助力后,鲁庄公确实真有点走出困境的态势,实际上一时之间,鲁国君臣都显出一些好勇斗狠、喜欢投机冒险的心性。长勺之战下面的乘丘之战,鲁军又不遵守“不鼓不成列”的戒条,乘宋国军队立足未稳之际,突袭取胜。后来鲁国虽然热衷打造“尊周礼”的国家形象,但春秋时代带头破坏规矩的国家里,其实还真就有它。
相比而言,几次在鲁庄公、曹刿君臣手下吃亏的齐桓公,除旧立新的动作,反而要低调不显眼得多。管仲辅佐齐桓公在齐国做了什么改革,《左传》没写,《国语》《管子》等书虽然多半是后人依托,但至少可以看出,管仲关注的主题都是踏踏实实地建设国计民生,和曹刿的投机取巧,完全是两个思路。
所以,回望浩瀚的历史长河,更值得被关注的终究是齐桓公和管仲,曹刿这样的人,只是大时代里的小配角罢了。
参考资料
《刘勃的国学课2》,刘勃,得到课程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