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新采73：王制·天子理想

周文王时代，周边邦国部族对周的统辖印象是：“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大的邦国打不过他，小的邦国信他的美德。这个时候，文王还没有掌控天下，却已经奠定了周王朝葆有天下的根本立国宗旨——恩威并施。一方面埋头发展经济，扩充武备，让大国畏惧其力量；另一方面抓好精神文明建设，讲信修睦，成为小邦心目中的理想国。

孔子最钟爱的弟子颜回，曾经向老师请教，老师整日挂在口上的“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何才能抵达“仁”之境界。孔子告诉他：“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实际上，“克己复礼”也是孔子的理想，只不过这个理想不是一己个人的理想，而是整个社会的理想罢了。孔子所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不是别的，就是周公时代的文治武功，就是文王、武王、周公、成王接续经营出的适合人的个体、种族发展、繁衍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老人家所谓“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哪里是在感叹梦中不在，分明是感叹伴随年岁的日衰，“克己复礼”之梦想变得更为依稀难求！孔子所谓“克己”就是“复礼”，于个体的人而言，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于部族邦国而言，就是克制外求，潜心于自身发展，就是积蓄力量服务于文明之邦的建设。

凡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州建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名山大泽不以封，其余以为附庸闲田。八州，州二百一十国。

四海之内共分为九州。每个州都有千里见方的土地，除了天子所在的州以外，其他每个州内封有百里见方的大诸侯国三十个，七十里见方的中等诸侯国六十个，五十里见方的小诸侯国一百二十个，共计二百一十个诸侯国。但天子对各州之中的名山大泽不加以赐封，对那些分封后剩余的土地，就做为附庸，或做为赏赐用的闲田。这就是八州的规模，每州有二百一十个诸侯国。

以上是文、武、周、成以至于孔子，一脉相承、一以贯之的理想天下模型。

孔子以下，文武周孔精神逐渐失真，具体生动的“理想天下”被窄化为空泛、大而无当的“天下理想”。以下为汉文帝时儒生心目中的“天下”之理想，上溯文武周孔精神可求其神，下观儒生想象可见其形。可惜的是，形神本是一体，神不在时，形必衰朽。若求其形，必复其慎，正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之要妙也！

（二）理想规模

天子之县内，方百里之国九，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国。名山大泽不以朌。其余以禄士，以为闲田。凡九州，千七百七十三国，天子之元士、诸侯之附庸不与。

天子直接管辖的州县内，百里见方的国家有九个，七十里见方的国家有二十一个，五十里见方的国家有六十三个，共计是九十三个大小国家。同样，天子对其中的名山大泽不加以颁赏，其余的土地或作为士的禄田，或作为赏赐用的闲田。九州内总计有一千七百七十三个大小国家，天子的元士及各诸侯国的附庸未计算在内。

天下九州，天子居其一，居其中。

天下在儒生的头脑中，被理想化为一张硕大的九宫格图表，天子居于中宫。此后，正是在这一意象的基础上，汉人附会河图洛书，有了九宫八卦之说。这硕大的“九宫格”天下，共计有一千七百七十三个大小国家。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宏观概算，没有概算，便没有宏观视角，没有宏观视角，自然也不存在概算。

（二）理想管理架构

天子百里之内以共官，千里之内以为御。千里之外设方伯。五国以为属，属有长；十国以为连，连有帅；三十国以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国以为州，州有伯。

八州，八伯、五十六正，百六十八帅，三百三十六长。八伯各以其属，属于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为左右，曰二伯。千里之内曰甸，千里之外曰采，曰流。

天子所在的王城，其百里范围内所缴纳的赋税用作整个官府的开销，方圆五百里之内所缴纳的赋税用作王宫内开销。千里之外的其他各州分别设有方伯。每个州内五国为一属，设有属长；十国为一连，设有连帅；三十国为一卒，设卒正一人；每个州内有二百一十个国家，每个州都设有一个伯统管。

天子所属以外共八州，设有八位伯爵、五十六个卒正、一百六十八个连帅、三百三十六个属长。八伯及其部属，分别归属于天子的二老，天子把天下分为左右两部分归属二老管理，称之为二伯。王城所在千里之内称作“甸”，千里之外称作“采”，称作“流”。

要应付这个拥有一千七百七十三个大小邦国的天下，自然得有与之等量齐观的管理架构。除了天子所居的中宫——“中州”，天下还有八州，天子王制，最大的爵位为伯，自然有八伯来统御八州，相应的卒正、连帅、属长这些保障各州稳定的武备体系，自然也就应运而生。八州又要由天子二老来约束管理，天子管理二老，二老管理八伯，八伯管理八州。王城所在千里之地即为天子所在的中州，归天子直接管辖。其余八州，由天子间接管辖。

（三）天子魅力

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大国：三卿，皆命于天子，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次国：三卿，二卿命于天子，一卿命于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小国：二卿，皆命于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其有中士、下士者，数各居其上之三分。

天子统属的官员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上士。大诸侯国统属的官员有：三卿，这三人都必须要听命于天子；另外有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中等诸侯国统属的官员有：三卿，其中有二卿必须听命于天子，一卿听命于其国君，另外还有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小诸侯国统属的官员有：二卿，皆听命于其国君，还设有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天子及各诸侯国的中士和下士的人数，分别为其居上者的三倍。（也就是，上士二十七，中士81人，下士243人。）

这样一个拥有一千七百七十三个大小邦国的天下，是哪一个邦国之主敢于觊觎的？你能以一己之力搞定一两个邦国，还能搞定一千多个吗？

反过来讲，一旦有人在一千七百七十三个大小邦国心目中具备了搞定天下的能耐，他便有足够大的天下可以与支持者所共有。他拿下天下后，有权利将这个硕大的天下，以切蛋糕的方式，进行利益再分配。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理论上是这样的。问题是，你准备好应对这么一个庞大的天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