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稳波从少管所回来,迎接他的还是一贫如洗的家庭,以及依然不思进取的妈妈和继父。
少了当年那些江湖痞气和浑身散发的逆气,回来之后的陆稳波倒是改变不少。只是,对于未来的生活,他是茫然失措的,前方的道路有很多很多条,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走哪一条,又或者该是怎么走?
当陆稳波从妈妈的口中打听得知浩浩已经上了哈弗大学,还有刘欣欣也已在很好的大医院当了医师。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顿时倍感失落,在他的心里,也悄然埋下了自卑的种子。因为没有学历,没有技能,陆稳波只能找一些要求比较低,当然工资也很低的活来做。
他陆陆续续的找了几份工作都不长久,有的才做一个月,时间长点的也不足三个月。后来,只得在一家私人的汽修厂当了学徒,算是在生活的池沼里尝遍了百般滋味。
陈玉芝和刘大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于陆稳波,他们无能为力,也只能听之任之。两口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着这点小买卖,除了勉强糊口,日子仍然过得紧巴巴。
在江湖上飘荡惯了的大树,大钱赚不到,小钱还看不上。每天起早贪黑,却只赚得那几两碎银,渐渐的磨去了当初的熊心壮志。连带着贪图享乐的陈玉芝,他们乞会为了这点碎银子如此劳心劳神?
陈玉芝的泼辣性情,终究又在这些琐碎的生意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她不光懒动,还很没有耐心,看不惯顾客的挑三拣四,更听不得顾客的讨价还价。碰到挑剔些的顾客,她的急性子就犯了,不光态度差,生意也是做得一板一眼,丁是丁卯是卯。和顾客吵闹不休是常有的事,卖的蔬菜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也不整理。
没有生意的时候,陈玉芝就和刘大树便蹲坐在三轮车的两边,各自悠闲着。陈玉芝在手机上玩牌玩得兴起了,碰到顾客上来爱理不理,好似还搅了她的兴头,碰到手气不好的时候,还得瞧她那一脸横眉竖眼。刘大树倒好,窝在车头位置,拧着一瓶啤酒,买上一些酱菜,大白天的光着膀子喝着酒。
后来,菜摊子的生意开始入不敷出,更不上心的两人便将车子和摊子以三千元的低价转给了别人。连方向都搅没了的两个人,生活开始越来越艰难,刘大树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怎么顾上这两母子。对于陆稳波,他是冷漠的,也懒得去关注,他唯一关注的还是他的女儿,他的父亲。当然,他们也是他的生活来源。
现在,刘欣欣有了好工作,大树便有了依靠。他时不时的打个电话给女儿,寻求资助。有时候,遇到事急需钱用,只得又厚着脸皮找牛刘爸,或者找他的妹妹刘小兰。在他的心里,他们都有钱,只有他穷困,得到他们的帮助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刘爸看着这个屡次让他失望的儿子也是无可奈何,看着他摊上事儿了,也不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省吃俭用的一点钱都被大树挤去当流水花了。好在孙女欣欣很争气,入职不久便晋升了一线医师,生活无忧,这是他多年来唯一感到欣慰的一件事,也是他昏暗的生活里还亮着的一点点星光。
刘欣欣很懂事,为了报答爷爷和姑姑,她在城里租了大房子,几次要接爷爷和姑姑去同住。一开始,刘爸是坚定的拒绝,坚持要住在老屋不肯离去。尽管自己很孤单,也很思念在外面的女儿和孙女。可是,现在的他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他的根早已扎在进了这方土壤里,只有这里的山山水水才能浇灌他日益干枯的枝干。
只是,刘爸深感自己为孙女和女儿所带去的困扰。儿子太不思进取了,每次拿着他当幌子,名正言顺的找她们要钱。三天两头的给刘爸买补品或是给他做护理,无一不体现他的孝心。
刘爸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无奈儿子的如此颓废。他舍不得离开老宅,也舍不得离开刘妈。可想着孙女和女儿的处境,刘爸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着背井离乡。刘爸把自己连根拔起,决心守着孙女去。只有他去了,至少孙女是好过的,她的女儿也是放心的。
自从牛秋春出车祸后,刘小兰每个月都会抽出一个礼拜的时间赶去他们的废品站帮忙。对于这个家庭,她是充满愧疚的。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可找寻浩浩的计划不能断,这些年来,她几乎踏便遍了临近的五个省份,大大小小的城市好几十个。
她的足迹印在了这些城市里的角角落落,她不能停,还得加快了脚步找,她害怕自己倒下了还找不到她的浩儿。
原本燃起的一点希望又断了,她多盼望着牛秋春能早点醒来,再告诉她那个地址,那是她存在心里的又一点希望。
除了照顾牛秋春的日常,刘小兰揽下了他们家里的家务活,对待他们的儿子张爱牛更是视如己出。也许,除了对于报答这家的恩情之外,她在内心里自我宽慰的把张爱牛当做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这些年,她存放在心里的母爱太满了,她多想倾泄出来。
除了做家务,她还会帮着张爱国清理废品站的废品,看着生活的变故带给他的压力,她的内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愧疚。每每看着他那张灰仆仆的越发沧桑的脸,以及总是忘记去打理的糟乱寸头,还有那件总是皱巴巴的长袖衬衣,刘小兰的心里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心疼。
尽管张爱国总是不让她干这些粗活,可她总是在张爱国不留意的时候,她抢着帮他收拾那一堆又一堆的杂物。
总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总是远远的静静的出神的望着张爱国,看着他忙完就在那杂乱角落里,坐在废品堆上,一个人神情木纳的抽着闷烟。一圈圈的烟雾,偶尔伴随着他一阵阵的叹息,抽完一支接着一支,他总是这样连着抽上两支,抽完又起身抖抖上身的衣物,继续闷不出声的埋首于废品堆里一阵捣鼓。
看着这样的他,刘小兰总是在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楚。这不是她所认识的张哥,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如果不是她的任性,浩儿也不会走失,还有她曾经的家也不会散,更不会还连累了本无瓜葛的人。
想到这里,刘小兰的心里又开痛恨自己。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该受的惩罚。不然,老天爷怎么在这关键的时刻,又让她的希望断了?她的罪孽太深,老天爷刻意不让她找回儿子,她还得为她的罪行继续受苦,只有受够了这份折磨,她才会摆脱这份罪恶。
刘爸要去侄女那里,刘小兰感到安心,却也隐隐为刘爸感到难过。老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老宅,现在这把年纪了却还要背井离乡,她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愧疚。
刘小兰感到很无奈,不能在老人身边尽孝。当然,她从来都没有尽到过那一份孝心,可眼下她又能怎么样呢?
这天晚上,刘小兰给牛秋春洗了澡,换了衣服,又换上了干净的床单。护理好病人,都快八点多了。阴暗杂乱的院子角落里,除了偶尔从墙角蹦出来的一两只流浪猫,喵喵喵的嗷嗷几声,四处一片寂静。借着明亮的月光,以及那盏暗黄的吊灯,她蹲坐在一旁,洗着那堆积在大澡盆里的衣物,床单。
这时,张爱国洗完澡,光着膀子走了出来。夏天的夜有些沉闷,张爱国总习惯一个人安静的守着寂静的夜里坐上好一会儿。
看着刚给牛秋春泡过澡的大澡盆里正躺着一堆如山的衣物,刘小兰正满头大汗的洗洗搓搓。他赶忙扔掉手里的烟头,三步并作两步抢下刘小兰手中的衣物。
“哎呀,小兰,你这是干嘛呢?快别整了,家里不是有洗衣机吗?丢洗衣机里洗不就得了,这么大热的天,蚊虫又多,你这是遭什么罪呢?”他忘情的一把抓住刘小兰干瘦的还沾满了肥皂泡的双手,急切的说道。
张爱国胡乱的抱着一堆衣物径直去往角落里的洗手间。突然,从那堆衣物里抖出来一条红色的大号内裤,那是张爱国刚换下的贴身衣物,恰巧就抖落在刘小兰的脚旁。
这时,他抱着衣物的手僵在半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所措的痴望着一脸羞怯的刘小兰。
刘小兰汗湿的脸上早已烧得通红,还好,蒙蒙的夜色掩盖了她的羞涩。她回过神来,忙捡起地上的大红裤衩子又扔回大澡盆,然后又一把抢过张爱国手里抱着的衣物一股脑儿的扔在盆子里。
“不早了,你……回屋去歇着吧,这些衣物搅洗衣机里总洗不干净,手洗的病人才穿的舒服。”说完,刘小兰埋头哈腰着继续蹲坐在澡盆旁,手脚麻利的又倒了些洗衣粉,搓了些洗衣皂,用力的在盆子里一阵揉搓。
张爱国不发一声的望着刘小兰,转身回过里屋去端来了一杯水,轻声说道:“来,小兰,先喝点水吧,别累坏了,秋春病倒的日子里,多亏了你抽空来忙活,可把你苦了……”
刘小兰停下手里的活,把一双满是肥皂泡的手在汗哒哒的上衣上擦拭一阵,双手接过张爱国递过来的茶,低声笑说道:“张哥说的什么话呢?是我连累了你们,要不是我,你们的日子过得好着呢!这些年,你们为我的付出,我就算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你不让我为你们做些事,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
张爱国低头不语,只是一阵叹息,他闷头在刘小兰旁边的石蹲上缓缓坐下,望着天边正皎洁的月光,他点燃一支香烟,缓缓吐出一圈圈的烟雾。
“唉,都是天意,小兰,很多事都是由不得我们啊,这些事怨不得你,都是造化。我家婆娘要是不出这事,没准浩浩就找回来了,现在只有等着她能康复,然后还能记得那个地方,找回浩浩的希望就有了。”
张爱国说完这番话,一连抽了好几口,喷出来的烟雾如同他吐出的气息一样沉重。
刘小兰望着一脸沉重的张爱国,她抬眼望了一眼里屋,放下茶杯,又开始一件件的揉搓,嘴里自言自语道:“好人有好报,你俩这么好的人,秋春一定很快就会醒过来的,我会等到这一天的。”
张爱国烟抽急了些,猛然咳嗽起来,想说什么却被一阵阵的咳嗽赶了回去。刘小兰忙丢下手里的衣物,端起刚刚喝过的杯子,里面还剩有一半的凉水,她起身蹲在张爱国的身边,不自觉的轻抚他抖动的肩膀,急切的说道:“张哥,以后别总这样抽了,伤身,快喝点水吧!”
张爱国被刘小兰不自觉散发的温情触动,他情不自禁的抓住刘小兰冰凉而湿滑的手,连同杯子一起紧紧地握着。他手掌心的热度紧紧的包裹着刘小兰,还有沉重而热切的呼吸扑打在刘小兰的耳旁。
刘小兰有些燥热不安,她望了一眼张爱国,便低头不语。
这些年来,这个男人一直暖在她的心里,但是他却是别人的,奢望不得。牛秋春出事两年多了,她更是被他的情义感动,内心里异样的情愫一点点的堆积,多年来空洞的内心因为他而充实起来。
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好男人,她在心里一点点的爱上了。
张爱国看着神情恍惚的刘小兰,内心里更加的渴望一个女人的温情。这两年来,刘小兰对这个家的付出,他疼在心里。想着多年来她的孤苦无依,他情不自禁的更握紧了刘小兰有些颤抖的手,用力的拥她入怀。
贴在张爱国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以及迎面而下的火热气息,刘小兰一时迷失了。
抬眼看到院子那头房间里的微弱灯光,她猛然推开张爱国,跑回到大澡盆旁边的小板凳上,又开始用力的搓揉着那一件件衣服。
她很用力的揉搓着那堆衣物,似乎也是揉搓着自己内心里正疯狂蔓延着的邪恶情素。
夜,静到能听到他们彼此沉重的呼吸。
好半饷,张爱国才回过神来。他望了一眼刘小兰,不好意思的摸摸寸头,干咳几声。
他又开始点燃了一支烟,就这么坐在小兰旁边的石蹲上,抽着闷烟,不发一言。
刘小兰转过头来,看着张爱国,缓缓的说了句:“张哥,进去看看秋春吧,她该要喝水了。”
“没事呢,刚刚出院子时,才给她喂了水,点了熏香,这会儿她正睡着呢!倒是你啊,身体又虚弱,还让你做这些粗活,我心里过意不去。”
刘小兰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快流进眼里的汗水,笑了笑说:“张哥,你快别这么说,我做的这点事比起你们为我做的那些事,又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又是一阵沉默,张爱国又接着点燃了一支烟。
“张哥,明天把这里都收拾好了,我回趟老家,去看看我爸。”刘小兰对着张爱国轻声说道。
张爱国用手指弹着烟灰,笑了笑,开口说道:“回去好啊,小兰,你顺便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看看你,都瘦成麻杆了。这找浩浩的事急不来的,别把自己累垮了。趁现在天又热,回家休养一阵,也好好陪陪老人家,你该又是好久没回去了吧。”
刘小兰望向天上那一轮圆圆的月亮,叹了口气说道:“还是过年在家里呆了几天,一直没有回去呢,心里装着事,咋能好好休息?我的身体不好,更要趁现在还跑得动,多跑跑,不然跑不动了更没有希望了。每次回去,看着他老人家期盼的眼神,我的心里更难受。”
张爱国顺着刘小兰的目光也望向天边那一盘满月,他熄灭手中的烟头,用脚使劲的踩灭。他腾地站起身来,走到刘小兰的身边,拍了拍她瘦骨嶙峋的肩膀,轻声说道:“别想太多了,日子都是要跨过去的,老人家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能陪多陪陪,将来少些遗憾。”
刘小兰回过头来,眼角已闪起晶莹的泪花,她埋头擦拭一阵,而后抬头缓缓说道:“是啊,能陪一天是一天,这些年,我陪伴他们老人家的日子太少了,遗憾在心里越堆越多。想想他老人家多不容易啊,现在我实在没法顾上她,他只能去我侄女那里,可怜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背井离乡。我这次回去,就是帮他收拾收拾家里,然后送他去侄女那里。”
张爱国不再说话,快步走进了里屋。不过一会儿,又看着他急步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他径直走到刘小兰身边,一把抓住刘小兰的手,把钱塞到她的手里,一副霸气的样子大声说道:“小兰,这3000块钱你拿着,给老人家买点吃的喝的,趁这个机会回去好好陪陪他。”
刘小兰看着他恳切的样子,急忙把钱硬塞回去。她怎么能要这些钱,这都是张爱国起早贪黑赚的辛苦钱。再说,家里还有病人,花的护理钱也不少。
可无奈她抵不过张爱国的力气,也敌不过他的执拗,张爱国又把钱一把塞进了她的衣服兜里,再不容她推托。
看着张爱国宽阔的背影朝屋内走去,她仿佛看到了他那一张落寞的脸。刘小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夜空,温热的泪水瞬间又泪湿了她的面庞。
刘爸知道女儿要回来,一大早就坐在老槐树下的摇椅上,守望着门口。他又有多久没有见到小兰了,反正他也记不清了。陪伴他的只有这条老狗,刘妈生前当儿子养着的小黑。此刻,小黑正依偎在刘爸的藤椅旁打着屯儿,老槐树下还有半盆吃剩的狗粮,满是污垢的盆子里只是一点剩饭和剩菜。比不得刘妈在时的日子,刘爸吃什么,小黑便跟着吃什么。不管日子如何清苦,小黑瘦弱的身影总是相伴于刘爸左右。每天听着刘爸唠叨不完的话,总是摇摇尾巴,吐吐舌头,似乎能听懂刘爸含糊不清的话语。
临近中午时分,刘小兰风尘仆仆的跨进院子,小黑剑一般的冲了出去,绕着刘小兰的身旁不停的打转。刘小兰抬眼扫视着四处一片萧瑟的院子,干枯的老槐树下,刘爸正半眯着眼打屯。
“爸,我回来了。”刘小兰轻声的喊了一声。
刘爸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微微一震,打开那双迷离的眼睛,眼里顿时闪现了一丝神采。他两手用力的撑着椅子两旁,缓缓的站起身来,他佝偻着越发瘦弱的身子忙摆摆手,朝着刘小兰走去,嘴里念叨着:“呦,兰儿回来了,咋这么久不回来啊,你这孩子,怎么越发精神差了……”
刘小兰的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在深陷的眼窝里打转,她忙赶上前扶住刘爸微微颤抖的身子,把眼泪硬挤了回去,换上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故意大声的回道:“爸,没事呢,就是坐车累了,睡一觉精神就上来了。”
两父子正往屋内走去,小黑一路欢快的叫声闹腾了住在院子那边的大树和陈玉芝。大树光着膀子忙迎了过来,大粗的嗓门喊道:“呦,小兰回来了,我说这老狗一大早叫个什么呢?”
刘小兰看着大哥那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好似才睡醒的样子,看上去更显老态。好久没有见到大哥了,心里也升起一丝欢快,她轻轻的喊了声:“哥”
陈玉芝跟在大树后面哈欠连连,正梳着一头的乱发,踩着一双拖鞋懒洋洋的走了过来,看着刘小兰手里的大包小包,慵懒的笑了笑说:“呦,小兰今天有空回家看你爸了,都快11点了,要不去我们那边吃饭,我去做饭吃。”
刘爸忙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对着刘小兰说道:“走吧,兰儿,我们进屋去,老爸给你做饭。今天清早我就赶着去了市场买了你爱吃的菜,就等你回家了。”
陈玉芝听刘爸这样一说,便也乐得悠闲,便快速接过刘爸的话说道:“也好,我们也少在家里做饭,既然你爸准备了,我就不费那心了。”
说完,陈玉芝顶着一头糟乱的头发,转身朝屋内走去。只听得一双拖鞋在地上发出“
哒哒哒”的响声。
大树望着刘小兰和刘爸,摸着自己那一头鸡窝似的头发,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小兰,这婆娘懒,一日三餐也没个规矩,还是到爸这里吃好,我也跟着吃个热闹?我去那屋拿酒去,呆会儿,我们父子三人好好聚聚。”
大树忙不跌的朝院子那边跑去,刘爸佝偻着身子,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摆摆头,只是一声叹息。
刘小兰泡上两杯茶,兄妹俩对面而坐。大树看着厨房里刘爸忙活的身影,他掏出一支烟,缓缓吸了几口,开始说道:“妹子,爸这要去欣儿那里我不反对,但是,你瞧瞧爸那个样子,一辈子守着这个老院子,他能离得开?这几天,我看着他总是神情恍惚的呆坐在那颗老槐树下,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叨念个不停。”
刘小兰放下茶杯,抬眼望向厨房里的刘爸,她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哥,这些年来,我们俩真没叫爸妈省过心,到现在还为我们操碎了心。我的浩儿没找到,我实在安不下心来陪他,浩儿在他的心里也是一个沉甸甸的石头压着。还有你,这些年来,更是让他劳心劳神,我上次听爸说,你们两口子生意没做了,还又把车卖了,你们自己都难养活,还指望你们能照顾好他?”
“妹子,别提那个生意了,尽是几块钱都讨价还价的烂生意,做得窝火,你哥还能有那耐心?还有你那嫂子,不知跟人吵了多少架,罢了,这种劳心的生意不做也罢。”
大树一脸不屑的样子,歪着头气大声粗的嚷道。
刘小兰看着大哥,一脸无奈的端起茶杯轻啜了几口,对着大树略带些气恼的反问道:“哥,什么事情那么好做的,那么多的市场,那么多做小买卖的,不都是几块钱的小生意?还有几毛钱的生意呢,别人能做,你不能做,当初你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
大树听着妹妹的一通数落,气势顿时矮了一截,他忙喝了几口茶,干巴巴的笑说道:“妹子,这还不是看着别人赚了钱,自己也想赚点。很多人不都是这样一腔热血的下海,然后亏得血本无归的。我们倒还好,还剩回了两三千块钱,也没倒进去多少本。倒是妹子,你那里还有什么其它好路子做的,给哥引引,带着你哥发点财。”
“哥,就算天上有掉馅饼的事,也还要你早早的赶着去抢呢?也还要看你抢不抢得过人家呢。”
刘小兰看着大哥还是那副天高地厚的样子,很是失望的摇了摇头,没好气的回逆大树。
这时,刘爸一脸欢欣的端着两盘菜慢悠悠的朝桌边走来。
都是刘小兰从小就爱吃的红烧黄鱼,辣椒炒肉。刘爸再转头进去端来一大盆酱牛肉,这是特意为大树买的,给他下酒喝。尽管大树一再让他失望,毕竟还是血溶于水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多盼望着这样有儿女陪着吃顿饭啊。
刘爸汗流浃背的脖子上搭着一条发黄的白毛巾,从稀疏的头顶,再到横纹密布的额头还有豆大的汗珠在往下趟。矮小的老厨房,连排气扇都没有,在夏日炎炎的中午该是多么闷热可想而知。刘爸还在微微喘气,时不时的拿毛巾擦去脖子上,脸上嘀嗒的汗水。
此时,已经临近下午一点。四菜一汤,虽然饭菜不似从前那般色香味俱全,鱼也烧糊了两边,但是这个家的味道却在这个房间里处处蔓延。
刘爸尽管疲惫不堪,但是,心情却很开。他忙要大树给他也倒了一杯白酒,要和儿子好好喝一个。想着过几天就去城里了,刘爸心里又酸又涩,突然不舍这个闹心的儿子,似乎自己这一去,相见难了。
刘小兰忙添上碗筷,挨着刘爸坐下。这时,刘爸望了望外面正烈日当头照的午后,他又擦了擦汗对着大树说道:“大树啊,去看看玉芝吃了没,没吃就过来一起吃点,没准等下又出去了……”
“叫个啥呢,这个懒婆娘不给你做饭吃,难不成还叫你做给她吃?这会儿不定又睡了,也不定又去打牌了,叫她做甚,我们三好好吃顿饭,别叫她扫了性子。”
大树呷了一口酒,鼓着腮帮子摆摆手喝道。
“唉,随她吧,你们俩啥时候才能把这日子过得像点样啊!”
刘爸说完,埋头泯了一小口酒,只是一阵叹息。
刘小兰看着老爸转眼又是一副失神的样子,轻声的对着刘爸叮嘱道:“爸,还是别喝了吧,医生说您不能喝酒的,别伤了身子。”
刘小兰忙推开刘爸面前的酒杯,盛了一碗排骨汤递到刘爸跟前。
“唉,拿来吧,就喝一点点不碍事的,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还能喝几回呢!”
刘爸举起枯老的双手又把酒杯端了回来。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到女儿的碗里,望着她满是宠溺的说道:“兰儿,快尝尝爸的拿手菜。老爸老了,手脚也不利索了,鱼烧糊了些,你尝尝。”
刘小兰把鱼吃到嘴里,刚要随口冒出的话,看到刘爸一脸期待的样子,忙止住了。这时,刘爸又给大哥夹红烧肉,手有点颤抖,夹了两三次才把那坨大大的红烧肉块夹到大树的碗里。
刘爸还来不及坐下,大树吧嗒几口吃下去,嘴里直嚷了出来:“呀,爸,这肉咋这么甜呢,是把盐当成糖来放了?”
刘小兰两眼瞪着大哥,看着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这是她刚没说出的话。
刘爸脸上的笑容再次僵住,他一手撑住桌沿,另一只手挑起筷尖在菜里面粘了些汁到自己嘴里。
“唉,可惜了这些好菜啊,我老眼昏花,真不中用了,把糖当盐放了。”
刘爸满脸失落的坐下,往后靠在桌椅上,神情呆滞。
“爸,没事呢,能吃,广东菜还不就是甜味的。我去厨房再热一下,放点盐就好了。”
说完这话,刘小兰忙起身把菜端进厨房。
刘爸看着女儿越发消瘦的背影,满是心疼。他转而又找大树要了一根烟,大树忙不迭的给刘爸点上。
“大树,我这一去,可给欣欣添负担了。可我要不去,你啊,也没得消停,反倒让她姑侄俩闹心,老爸心里堵得慌。”
大树看着刘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放下酒杯,也点燃了一根烟,又是一连吸上好几口。
“爸,我就这点本事,你说我发难了,不找你们想办法能找谁呢!”
大树说得一副情有可原的样子,刘爸听着摇摇头说道:“大树啊,日子老这样指望着别人呀能成?你看看你,这一辈子都这样,以后还是这样,你不自己做点正经事过日子,谁能顾你一辈子。再说,欣欣和兰儿也不容易,也顾不得你一辈子。帮得了一时,可帮不得一世。”
刘爸说得语重心长,可大树却听不进去。他歪着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大声说道:“爸,我就这点能力,能做到什么好工作,我卖菜起早贪黑不也干了,还是赚不到钱,那我能怎样?小兰和欣儿有钱,我有困难了,不找她们能找谁呢。”
说到这儿,大树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突然,他两眼又散发出一缕缕光芒,对着正回到饭桌的刘小兰大声说道:“妹子,前几天,我听我一个朋友说起一个生意,代理保健品的,他发财了。他说带我去做,让我搞一二十万投本,两年就可以回本。现在他一年赚老几十万呢,还开上了大奔,哥上去坐过,果然是好车,特舒服呢。”
“哥,咋那些好事尽被你碰上了,这些年,你到处都是好事,你咋就一样都没捞到。”
刘小兰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正滔滔不绝,两眼放光的大哥,冷眼回逆道。
大树忙把刚端上桌的红烧肉夹了一大块在嘴里嚼着,满嘴油渍的继续说个不停:“小兰,只怪你大哥气儿背,要不,这次,咋俩兄妹一起投资,你出钱我出力,出了本钱先还你,往后赚的我们一起分。这样,大哥又倒是仰仗你,真要咸鱼翻身了。”
刘爸打断了大树还要大言不惭的话,叹了口气说道:“唉,别说了,吃饭吧,都饿了,不说了不说了……”
蹲在桌子底下的小黑正挨着刘爸脚边大快朵颐的享受着它的大餐,嚼得骨头嘎嘣响,尾巴也配合着摇摆个不停。好一副享受的样子。
屋外的艳阳红似火,更照得本已萧瑟的院子更显沉闷,还有院门两边只剩几片枯黄叶片的月季,连枝干也怂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