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alita
编辑 | 晴晴子
十月底,一部国产悬疑警匪片《一个和四个》登陆院线。朴实无华的片名之下,却为我国影坛吹来一股新风。
该片入围2021年第34届东京国际电影节竞赛单元,导演是久美成列——藏族人,生于1997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一个和四个》是其毕业时的执导作品,改编自藏族作家江洋才让同名作品,拍摄时仅23岁。他被北电教授王红卫评价为:中国95后新导演,中国院线类型里面最年轻的导演。
导演久美成列
但是,久成美列有个绕不开的身份——我国当代著名藏族导演,编剧,制作人,“藏地新浪潮”领军人:万玛才旦的儿子。(万玛才旦老师于2023年5月英年早逝,年仅53岁,痛乎惜乎!)
万玛才旦老师
万玛才旦的电影作品多以藏地和藏族文化为背景,其影片题材主要体现独特的民族特色,厚重质朴,内涵悲悯。他的遗作《雪豹》已被评为今年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电影。
《雪豹》
在父辈的光环下成长,久成美列不可避免的被拿来和父亲做比较。那么,他是沿袭父亲的路,继续为宣传“藏地新浪潮”拍民族题材的影片,还是另辟蹊径,走自己的路呢?
《一个和四个》说出答案——走自己的路,创作出有个人特色的作品!
这部电影被观众喻为“中国版八恶人”“藏地狼人杀”。迷雾重重的开局,抽丝剥茧的发展,出乎意料的反转。其开放式结尾被有些人诟病不知所云,交待不清。但不管怎样,这是一部有点儿烧脑但让观众挺享受的影片。
欲念之困境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的西藏森林,暴风雪即将来临前,护林员桑杰的木屋闯进三名不速之客,封闭的空间内,一个护林员和三个身份莫测的“盗猎分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徐徐展开····
这样的年代和地域背景,很快让观众联想起“蛮荒”和“暴力”。电影开头在急促的敲门声后,一根乌黑的枪管侵入屋内空间,指着桑杰脑门,让观众立即代入桑杰这个普通人的视角。随后影片也不吝笔墨的在茫茫雪林中展开一段激烈的警匪追逐枪击大戏。枪声,车祸,流血,死亡。惊叫的枭鸟,惊惶凶狠的男人;冷眼旁观的鹿,昏暗巨大的原始森林。
这里的镜头语言非常强烈,快速晃动的长镜头紧跟发生枪战的雪林,大段的人物怼脸表情特写,紧凑利落,带来的冲击感十分强烈!丁可的配乐增强了悬疑叵测的氛围,金属般的啸叫声时不时刺激耳膜,令人感觉危机四伏。叙事视点在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之间急速切换,还穿插着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上帝视角,令叙事愈加完备。
这一段很像是借鉴了风靡世界的游戏“反恐精英”的表现手法,好处是让观众一下子就获得沉浸式观影体验。既宣告了这部影片暴戾而紧迫的基调,也展示了拍摄风格的大胆和锐气!
藉由上帝视角,这远离现代社会,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就是一个天然的困境。每个进入山林的人,心里的兽性的欲望都会被放大,都变得怀疑,恐惧,自私,凶狠。不断强调暴风雪即将来临,把时间跨度压缩到一天以内,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困境。出场的五个人物(开头枪战时死了一个)各怀各目的,在这时间的囚笼里疲于奔走,相互厮杀。每一个登场的人都难分正邪,都有是盗猎分子的可能,人性底层的恶不时涌现。接下来的情节走向,围绕究竟谁是警察?谁是盗猎者这个线索去展开。让人不由感喟天地如熔炉,煎熬人心;众生皆为困兽,被自己的欲念困在困境里。
挣不脱的死局
片名叫《一个和四个》,具体指向谁?有的说是开头死的那个“警察”和其余的四个人;有的说是驻守森林的护林员和四个闯入者;有的说是那只惨遭割鹿茸的鹿和护林员、盗猎者、森林警察、村民根宝等四人。甚至有人找到据说是采访久美成列本人对鹿的构思,鹿就是来自另一个空间维度的视角和生命.....
考虑到悬疑片的定义,其实那“一个”是否是鹿不重要,千人千面,每个观众都有自己的见解。但是活着的四个人,每人自带因果,因为困境,因果相互纠缠,形成挣不脱的死局。
死局一:逃避,代表人物——桑杰
带出整部影片的人物,山林深处的护林员,似乎不怎么称职。不备长期食物,还违反护林员规则抽烟酗酒,昏昏沌沌,优柔懦弱,很容易让观众有代入感。他的心态和情绪始终随事态发展影响而被动的变化,有天天写巡山日志的习惯,是一个观察者视角。
护林员桑杰
其实他这几年就一直在逃避妻子对自己不忠的事实,没有当面质问妻子的勇气躲在木屋不问世事。心灵像木屋里停止转动的钟和坏掉的收音机那样停滞不前,麻木度日。但逃避不了同妻子争吵的回忆,同村根宝给他送来妻子签署的离婚协议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根宝给他送来妻子签署的离婚协议
作为悬疑片,该片里用些若有若无的细节提示:桑杰有可能黑化,有可能是盗猎者的接头人....他是盗猎者和警察利益天平上重要的平衡点和双方极力争取的对象。
图片
桑杰性格上的缺点(或者说单纯与善良)被盗猎者和根宝利用,直到惨烈的结局伴随暴风雪到来,他犹如大梦惊醒!停止的钟竟然再次转动!他是影片中唯一有希望走出死局,解开自己心结的人。
死局二:贪婪,代表人物——根宝
桑杰口中“同村的老光棍”,影片中唯一打了明牌的角色,最后根宝承认自己就是盗猎分子接头人。原因很简单:没钱没文化没工作讨不到老婆,被村里人看不起。桑杰也不大看得起他。
老光棍根宝
他借着送离婚协议给桑杰的时机,灌醉桑杰,去给野鹿下套并割走鹿茸,藏匿赃物。随后以迷路为由重返木屋等盗猎者,没想到等到的是“警察”。
鹿茸
根宝的“贪”是源于底层物质、精神匮乏的“饥饿感”而向外界极度索取,他不愿回头。这种贪婪愚昧的膨胀,就像饕餮无节制的进食,直到毁灭。
死局三:背叛,代表人物——高个子
影片中着墨最多的角色,四个人中他的“兽性”最强。影片开头就是他用枪指着桑杰,危险的气息悍然侵入木屋。他的出现注定要终结护林员宁静的生活。
公安?高个子
这个人物身材高大壮实,像被追赶的负伤野兽闯进来,正邪难辨。自称是州上森林公安,和盗猎分子交火而受伤。有警察证,记住自己的警号及死去同伴的警号。但他对任何人总是高度戒备且喜欢用暴力,从他想杀马鹿当食物和第一次见到根宝时就捆绑住审讯来看,只要是他觉得对自己稍有不利的因素,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去解决。
同时这又是个有头脑的人,授枪给桑杰;倾听他诉说妻子离婚带来的痛苦,取得护林员的信任;审讯根宝时非常老道,两下就套出根宝的话。然而,高个子始终带着令人不安的压迫感,直到影片最后矛盾激化时,我们发现,他可能是个背叛了警察身份的盗猎分子。
为什么说高个子代表了背叛呢?开端的那场雪林追车,前后车都是警车,车里的人服装都相似。就算警察证可以作假,警车也不是盗猎分子能随便开出来的。他审讯根宝时也展示了警察应有的素质。
审讯根宝
但是他在看到受伤的鹿第一反应是杀了果腹而不是救助,这已经背离了森林公安的准则。当听根宝说狐皮鹿茸等赃物藏在林子里时,不顾天色已晚,暴风雪将来,执意押根宝去找出来,真正的警察不会不顾人命安危。赃物不见时高个子基本就知晓根宝是接头人,将斧头还给他好一起对付追上门来的警察。
电影没有透露高个子何时投向盗猎分子,但我们从他行事凶横的作风窥见:一旦背叛之前的信仰,只会越堕越深。这条绝路沾满各种生命的血腥,永远无法回头,哪怕是死。
死局四:杀戮,代表人物——高个子,小个子,根宝
影片最后十分钟,自称才是真正森林公安的小个子甫一登场,他们四人的因果紧紧相缠。贪婪的根宝,正邪难辨的高个子和小个子无论善恶,在这咫尺之间皆同归于尽。此时,暴风雪终于来临。
公安?小个子
终将来临的暴风雪
影片里有一个始终处于压迫性的“符号”:暴风雪,它直到结尾杀戮时才出现。但影片一开始,观众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风,风吹动木门的的声响、风掠过门口的铃铛一直在塑造萧杀的气氛。加上枪声,斧子劈木头的声音这些人造成的声音包裹着人物,让气氛维持着紧张感。
所有一切,都为了营造“暴风雪山庄”模式。人物活动范围限定在木屋周边的森林中,冰天雪地,杳无人烟的环境极其孤独,食物短缺,枪,斧头,血淋淋的鹿茸等这些象征暗示人在这种环境里会接近发疯......各人的欲望也正如暴风雪来临前的的风,不甘的窜动,不安的席卷周围万物。直到暮色沉沉,终于汇集成摧毁性的暴风雪!
暴风雪来临时,那只凝视桑杰的鹿,代表着自然,人类猎杀它,它毫无反抗之力,实则默默注视着一切。到最后,自然才是这里的主宰,而所有的血腥、所有的杀戮都将被暴风雪掩埋。
虽然是藏地电影,但久美成列没有刻意强调藏地文化属性。没有隐晦的表达,没有民族风格化的呈现,没有厚重缓慢的叙述。《一个和四个》尽量压缩影片时长,使用高密度的线性叙事结构,便于观众理解角色之间的博弈。没有像某些文艺片导演那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让观众看的一头雾水。整体来说是一部商业片,一部成熟的院线电影。
“文化”其实不必高高在上,让大众望而生畏。能让更多人看懂理解就是最好的。当“藏地新浪潮”不再成为一种猎奇,才真正抵达人心。
最后,向一直坚守在边远偏僻环境下的所有护林员和森林公安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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