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头颅藏血布
冰冷的雨水砸在玄铁面具上,声音沉闷得如同丧钟。我站在坟场的泥泞血泊里,左手死死攥着那半枚刚从徐震岳僵冷指缝中抠出的青玉扳指。冰冷的玉质裹着泥污和尸臭,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尖叫!
右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悬在装着徐震岳首级的木函盖子上方。盖子因方才的混乱撞击松动了,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里面,是那颗被我亲手斩落的头颅,那双至死都带着复杂情绪的浑浊眼睛……还有……那可能存在的、关于“梅花烙”的真相!
“把木函……打开!” 我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急迫。
幸存的几名缇骑相互搀扶着,身上伤口还在渗血,惊魂未定地看着我。小旗官捂着流血的胳膊,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惊惧。他从未见过饮恨刀主如此失态。但命令就是命令,尤其在这片刚刚经历血洗的死亡之地。
“是…是,大人!” 小旗官强忍着恐惧和剧痛,对旁边一名伤势稍轻的缇骑示意。
那名缇骑咽了口唾沫,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眼神里也满是惶恐。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蹲下身,伸出沾满泥血的手,颤抖着抓住了木函的盖子边缘。
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盖子被缓缓掀开。
一股更加浓烈、带着硝制药粉和腐肉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喷涌而出!即使隔着冰冷的玄铁面具,那股味道也直冲鼻腔,像无数只腐烂的蛆虫钻进脑子!周围的缇骑纷纷皱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捂住口鼻。
我的身体却纹丝不动,如同钉在了泥泞里。面具下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向木函内部!
惨白的电光恰在此时再次撕裂厚重的云层!
刺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木函内部!
徐震岳那颗须发虬结、沾满凝固血污的头颅,静静地躺在里面。硝制的药粉让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翻卷着。他双眼紧闭,嘴唇微张,凝固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怆和……一丝诡异的平静?颈部的断口被粗糙地处理过,露出暗红色的筋肉和森白的骨茬。
然而,我的目光,却在瞬间越过了这些狰狞的细节,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头颅的——口部!
他的嘴巴,并非完全闭合!
在那微张的、僵硬的唇齿之间,赫然塞着一角……布!
一角颜色深暗、边缘被血浸透、仿佛被强行塞入口中的布!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不是脖颈!不是肩膀!是在嘴里!他临死前……竟将东西塞进了自己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骇、恶心和无法抑制探究欲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
“拿出来!” 我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连自己都认不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步,冰冷的泥水溅起。
那名开盖的缇骑吓得浑身一哆嗦,看着那颗狰狞头颅口中露出的布角,脸色惨白如纸。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恶心,一点点探向徐震岳冰冷僵硬的嘴唇。
指尖触碰到了那湿滑粘腻、带着浓重血腥和腐臭的布角。
他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往外拉扯……
噗嗤……
轻微的、布帛摩擦僵化皮肉的粘腻声响,在这死寂的雨夜坟场里,清晰得如同鬼魅的低语。
一寸,两寸……那角深色的布被缓慢地、艰难地从徐震岳的嘴里抽了出来。
终于,整块布被完全拉出!
那根本不是什么布角!
而是一块……巴掌大小、被反复折叠、紧紧卷成一小卷的……布帛!
它被浓稠的、半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完全浸透,湿漉漉、沉甸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雨水落在上面,冲淡了表层的血污,隐约露出了布帛本身的颜色——一种极其陈旧的、洗得发白的……淡青色?布料边缘磨损得厉害,依稀能看到细密的针脚纹路。
这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这块被强行塞进死者口中的、染血的布卷上。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遏制的悸动!左手拇指根部那半枚扳指的灼痛感,仿佛与这块染血的布卷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展……展开它!” 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目光如同饿狼般锁住那团血布。
小旗官强撑着上前一步,从那名仍在干呕的缇骑手中接过那团冰冷粘腻的布卷。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同样沾满血污的手,小心翼翼地开始展开这被死亡和鲜血封存的秘密。
布帛被血浸透,变得异常沉重和粘滞。展开的过程缓慢而艰难,每一次剥离都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啦”声。
一层……两层……
当布卷被完全摊开,在惨白电光余韵的映照下,它终于露出了真容——
一块明显是从更大布料上撕扯下来的、形状不规则的布片。颜色是陈旧的淡青,质地是上好的细棉,触手柔软,即使被血污浸透,依然能感受到曾经的精细。
而布片的中央……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那上面,用丝线绣着东西!
虽然被大片的、深褐色的陈旧血污覆盖了大半,但边缘清晰可见的部分,依旧能辨认出绣纹的轮廓!
那赫然是……半条鱼!
一条线条流畅、活灵活现的鲤鱼!鱼头部分被血污遮盖,但鱼身、鱼尾清晰可见,鳞片细密,尾鳍舒展,仿佛正在清澈的水中奋力摆尾,充满了生机与灵动!绣工极为精湛,绝非寻常人家所能为!
而在鲤鱼的上方,靠近布片被撕裂的边缘,还绣着半朵……花!
一朵同样被血污沾染、但依旧能看出轮廓的梅花!五片花瓣,中间的花蕊依稀可辨,孤傲而清冷地绽放在鲤鱼之上!
半鱼,半梅!
轰隆——!
仿佛有九天神雷在我脑海中炸开!震得我魂飞魄散!
阿鲤……鲤鱼……
梅花烙……梅花……
嗡——!
左手拇指根部,那半枚紧贴皮肉的青玉扳指,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滚烫到几乎要灼穿皮肉的剧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烧红的烙铁,从扳指中延伸出来,狠狠刺穿了我的手指、手臂、肩膀,最终狠狠烙在了左肩胛骨深处那个隐秘的、早已被遗忘的角落!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再也无法压抑,冲破了紧咬的牙关!我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左肩!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滋滋作响!剧烈的疼痛伴随着一种撕裂灵魂的冰冷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入脑海!
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飞旋、炸裂:
* **温暖的水汽,模糊的铜镜……一只温柔的手,带着怜惜和悲伤,轻轻抚摸着肩头……“阿鲤乖,不疼了,娘亲吹吹……”** 一个极其温柔、带着哽咽的女声,遥远得如同隔世。
* **灼热的剧痛!皮肉烧焦的气味!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金属物件……强行按在稚嫩的肩头!** 刻骨铭心的恐惧和痛苦!
* **晃动的马车……颠簸……凄厉的惨叫……刺目的火光……冰冷的雨水……一个男人嘶吼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决绝:“走!带他走!永远别回来!!”** 混乱、嘈杂、令人窒息的恐惧!
* **冰冷的地宫……滴水的石壁……刻骨的训练……“忘掉!忘掉你的一切!你只是饮恨刀!是朝廷的刀!”** 赵无咎那金属摩擦般的、冰冷无情的声音,如同魔咒一遍遍回荡……
“噗——!”
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肩头那诡异的灼痛,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猛地涌了上来!我强行吞咽,却仍有几缕温热的液体顺着紧抿的嘴角溢出,瞬间被冰冷的雨水冲刷稀释。
“大人!” 小旗官惊恐地看着我捂肩颤抖、嘴角溢血的样子,又看看手中这块染血的、绣着半鱼半梅的布片,眼神里充满了骇然和不知所措。
这块布……这块被徐震岳临死前塞入口中、以如此惨烈方式保存下来的布片……它是什么?!
襁褓?!婴儿的襁褓布?!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阿鲤……鲤鱼……梅花……左肩的烙痕……破碎的扳指……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块染血的襁褓布,以一种无比残酷、无比直接的方式,狠狠地、粗暴地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却又无法逃避的真相!
徐震岳……他……
就在这灵魂几乎被撕裂、真相如同冰山般浮出水面的致命瞬间!
“啪嗒…啪嗒…啪嗒…”
一阵清晰、沉稳、带着金属节奏感的脚步声,突兀地穿透了滂沱的雨幕,从坟场的入口方向传来!
这脚步声不急不缓,每一步踏在泥泞中,都带着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如同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之上!
我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从混乱和剧痛中惊醒!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小旗官和其他缇骑也骇然转头!
只见茫茫雨幕中,几盏惨白色的气死风灯,如同漂浮的鬼火,无声地撕开黑暗,缓缓靠近。灯光映照下,几道披着玄黑油布雨披、戴着冰冷铁面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走出的勾魂使者,正一步步踏入这片修罗场!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步伐沉稳。雨披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铁面,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手中并未持刃,但那扑面而来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阴冷气息,却比任何刀锋都更令人窒息!
监天司玄黑鱼鳞软甲!冰冷铁面!
是赵无咎!
他竟然……去而复返!
我的瞳孔在面具之下骤然缩成针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左手死死攥住那半枚灼痛的扳指,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吞恨刀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怎么回来了?!他知道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赵无咎的脚步停在离我们十步开外的地方。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他冰冷的铁面和雨披上流淌的雨水。他身后,四名同样装束、气息森然的铁卫如同雕像般矗立,手中并未持弩,但那股无形的杀气,已经锁定了场中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满地狼藉的尸体——黑衣杀手的,缇骑的……扫过那个泥水坑中徐震岳半沉的无头尸身……扫过地上散开的、包裹尸体的油布……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穿透了冰冷的雨幕和玄铁面具,精准地钉在我捂着左肩的手上!钉在我嘴角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血迹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小旗官手中——那块被完全展开、在惨白灯光下清晰暴露着半鱼半梅绣纹的、染血的襁褓布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只有滂沱的雨声,单调地敲打着这片被死亡浸透的土地。
赵无咎铁面下的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
但那无声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压力,却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压得人喘不过气!压得灵魂都在颤抖!
小旗官捧着那块染血的襁褓布,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臂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惨白如死人,求助般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赵无咎的目光,终于从那块刺眼的襁褓布上移开,重新落回我的脸上。他缓缓抬起了右手,动作优雅而冰冷,仿佛只是在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他身后四名如同铁塔般的铁卫,右手同时按向了腰间的刀柄!四道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如同出鞘的利刃,将我和我身边残存的几名缇骑牢牢锁定!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
赵无咎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铁板上,清晰、缓慢、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
“陈大人……”
“看来……”
“这青州乱葬岗的雨……”
“还未能……”
“洗净……”
“你刀上的……”
“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