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三清铃的手在发抖,铃铛表面的铜锈簌簌落在值班室的水泥地上。监控屏幕突然闪过一道红影,17号冰柜的金属把手正在缓缓下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顶开了柜门。
祖父临终前说过,这串铃铛响过七次就必须封进桐木匣子。现在是第六次。
潮湿的霉味混着福尔马林的气息从通风口倒灌进来,我摸出八卦铜钱贴在眉心。铜钱突然变得滚烫,皮肤传来烧灼的疼痛,耳边响起指甲刮擦冰柜的吱嘎声。那声音像是从三十年前的旧梦里爬出来的,带着腐烂的桂花香。
"叮——"
铃铛无风自动,铜舌撞在刻满符咒的内壁上。监控屏幕上的雪花点突然凝成一张青白的人脸,两颗漆黑的眼珠正对着摄像头转动。17号冰柜的柜门轰然洞开,红色裙裾从柜口垂落,绣着并蒂莲的缎面绣鞋轻飘飘点在地面。
我咬破舌尖将血沫喷在雷符上,黄表纸却瞬间焦黑蜷曲。女尸的脖颈发出竹节断裂的脆响,盖在脸上的往生帛滑落,露出我昨天亲手缝合的下颌——那道蜈蚣状的缝合线正在渗出墨绿色的汁液。
"林师傅...你的朱砂...掺了骨灰吧?"
女尸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却从四面八方涌来。供桌上的长明灯骤然熄灭,月光透过气窗在地面投下血色的菱形。八卦铜钱在掌心裂成两半,锋利的边缘割开皮肉,我的血滴在铃铛上竟然发出沸腾的声响。
冰柜区的铁门被阴风吹开,十三具盖着往生符的尸体齐刷刷坐起。女尸的指甲暴涨三寸,绣鞋上的并蒂莲渗出猩红,她抬手时我看到了腕间的青玉镯——那是我今早给17号遗体佩戴的陪葬品。
铃铛第七次响起时,整座殡仪馆的电路同时爆出火花。在最后的光影残像里,我看见女尸背后浮现出三根摇曳的红线,线的另一端消失在停尸房东南角的承重墙里——那里本该是祖父二十年前用雷击枣木封住的禁地。
手机电筒的白光刺破黑暗时,我后颈的汗毛突然倒竖——本该躺在17号冰柜里的红衣女尸,此刻正用绣鞋尖抵着我的影子。月光在地面晕开的血渍,分明是八卦铜钱裂片上我的血。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我将三清铃倒扣在掌心,铃铛内壁刻着的《度人经》经文突然泛起青光。女尸腕间的玉镯应声碎裂,青玉碴子飞溅到值班室铁门,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趁着这个空档,我扑向祖父留下的桐木匣子,匣盖内侧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那是我的出生时辰。
匣中黄帛裹着一截焦黑的木头,表面雷纹在月光下泛着暗金。这是祖父临终塞进我手里的雷击枣木,他说当铃响七次时,就把这木头钉进殡仪馆地下室的承重墙。
女尸的尖啸声突然变成呜咽。我转头看见她的绣鞋正在冒烟,缎面上渗出的血珠凝成符咒形状——正是今早我替遗体化妆时,在她脚踝遮掩尸斑画的往生符。墨汁里混着朱砂与雄黄,本该镇魂的符咒此刻却像活过来似的,顺着她的腿骨往上爬。
供桌突然炸开,木屑中飞出一张泛黄的纸条。那是祖父咽气前咬破手指写的血书,此刻被阴风卷着贴到我的眉心:
「戊寅年七月十五子时生人,命犯阴煞。若见红衣倒悬,速将枣木钉入西南坤位,切记不可让三尸线入土!」
冰柜区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十三具尸体整齐地转向西南方。他们的影子在月光下拧成一股,像条黑蟒游向承重墙方向。我攥着雷击枣木冲向走廊,却闻到一股腐臭的香灰味——这是停尸房给凶死者净身时才用的犀角香。
手机灯光扫过墙面时,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些尸体影子经过的墙面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咒,正是祖父用鸡喉骨灰混着朱砂写的镇尸文。但此刻所有符咒的最后一笔都在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墙里舔舐过。
"叮——"
三清铃突然自主浮空,第七声铃响震得我耳膜出血。整条走廊的应急灯同时爆亮,惨白的光线下,红衣女尸就贴在我背后三尺的位置。她腐烂的右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插着半截桃木梳——今早我替她整理遗容时,分明将梳子别在她发髻上。
女尸的胸腔里传来空洞的回响:"林师傅,你的梳子...刺到我的心脏了..."
雷击枣木表面的雷纹突然灼烧起来,我借着剧痛保持清醒,抬脚踹开配电室铁门。祖父说过,西南坤位对应的正是殡仪馆地脉阴眼,那里有他亲手嵌在水泥里的五帝钱镇物。
女尸的绣鞋声在身后忽远忽近,每声脚步都带着冰柜结霜的咔吱响。应急灯照亮的走廊墙上,那些被篡改的镇尸符正在渗出黑血,蜿蜒的痕迹拼凑出扭曲的敕令字样——这分明是《太上洞渊神咒经》里超度恶鬼的经文,此刻却散发着催生怨气的尸臭。
地下室台阶长满墨绿色苔藓,踩上去的触感像是碾碎某种生物的卵。手机灯光扫过转角时,我惊觉那些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猩红,叶片表面浮现出人脸的凹凸纹路。怀里的雷击枣木突然发出蜂鸣,焦黑的木身上竟显现出金漆绘制的符咒——这是龙虎山天师道的五雷斩煞符!
"林秋生!"
一声厉喝从头顶传来,整片苔藓应声爆开腥臭的血雾。我抬头看见师兄张玄明倒悬在通风管道外,他手中青铜罗盘的磁针正在疯狂旋转,二十四山向刻度渗出暗红的血珠。
"寅时三刻阴兵借道,你掌心血染过三清铃,现在立刻用枣木钉穿坤位地砖!"
张玄明的道袍下摆突然燃起幽蓝火焰,这分明是触碰了至阴之物才会引发的阳火自噬。我来不及思考他为何出现在此,雷击枣木已经自主飞向西南墙角。地面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五块嵌成五芒星状的五帝钱正在被地缝里钻出的白发缠住。
女尸的呜咽突然变得凄厉,我回头看见她的红裙下伸出三条苍白手臂,腕间各系着浸血的麻绳——这正是《云笈七签》里记载的「三尸虫」化形!那些手臂疯狂抓挠着墙壁,被掀开的墙皮下露出成片蠕动的太岁肉,每块肉瘤上都刻着我生辰八字的反文。
雷击枣木重重刺入地缝的瞬间,整栋建筑响起千万个婴儿啼哭的混响。五帝钱上的康熙通宝字样突然立起铜刺,将缠裹的白发绞成碎末。我虎口崩裂的鲜血顺着枣木纹路渗入地底,恍惚间看到祖父站在血泊里,他左手小指缺失的伤口正对着我——那正是炼制本命法器时献祭给三清的血契!
女尸的三条手臂突然齐根断裂,黑血喷溅在天花板上凝成北斗七星的图案。张玄明的罗盘轰然炸裂,飞射的铜片在墙面刻出二十八宿的星图。当奎木狼方位的铜片插入女尸眉心时,她腐烂的面容突然变得清秀如生,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小心......"
整具尸体瞬间坍缩成纸人大小,发髻上的桃木梳叮当落地。我捡起梳子时摸到内侧刻着的生辰八字,那日期分明是七十年前的七月十五!
桃木梳在掌心裂成两半,那些刻着生辰八字的木屑突然扎进伤口。当我的血渗入"丁卯"二字时,整座殡仪馆的地基突然传来擂鼓般的心跳声——正是青铜罗盘最后指示的地下三丈位置。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腐坏的墙面剥落出老式戏台的雕花梁柱。血月悬在飞檐角上,我闻到了七十年前的香烛味,混着新鲜尸臭扑面而来。
十七个赤足少女跪在青石阶,脚踝红线系着青铜铃。她们脖颈后方都刺着滴血的八卦印,乾位全部指向戏台中央的槐木祭坛。我认出其中三个少女的面容——正是今早送进3号、9号、17号冰柜的遗体。
"子时三刻,九阴连珠。" 青衣道姑甩动麈尾,祭坛上的铜盆突然燃起青火。盆中漂浮的正是那柄桃木梳,梳齿勾着一团纠缠的红线,每根线头都拴着块刻字的槐木牌。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些木牌上的生辰竟与我的八字完全契合。当道姑割开少女手腕放血时,铜盆里突然伸出惨白的手,将桃木梳按进某个少女的天灵盖——正是后来变成红衣女尸的那个姑娘!
幻象突然破碎,我趴在地下室呕出腥臭的黑水。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三点三十三分,但地砖缝隙渗出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铜锈色。那些液体蜿蜒出的痕迹,与幻境中祭坛的符文如出一辙。
"看够了吗?" 张玄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的道袍下摆沾满太岁肉的黏液。我这才发现他右手始终藏在袖中,露出的指尖残留着与祖父相同的血契伤疤。
"七十年前龙虎山出了叛徒,用九阴命格的女子炼制'人傀梳'。"他踢开地砖下的白骨,露出半截青铜椁,"你祖父偷换了其中一具命尸,才让这场九煞锁魂阵缺了角。"
我摸着发烫的眉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竖纹。张玄明突然用断刃划开我的掌心,血珠滴在青铜椁上时,棺盖的饕餮纹猛然张开嘴,吐出团裹着红线的黄纸:
「丁卯年七月十五子时生人,当祭于己卯年七月十五。以血饲棺,可破九阴。」 这分明是祖父的笔迹,落款日期竟是他去世当天!
地下室突然剧烈震动,那些嵌在墙里的五帝钱叮当作响。张玄明突然扯开道袍,他心口纹着的北斗七星图中,天枢星的位置正在渗血——与幻境里铜盆中出现的血手印记完全相同。
"你才是第七个人傀!"我攥紧雷击枣木后退,后背撞上冰凉的青铜椁。棺内传来指甲抓挠声,某个与我频率相同的心跳声正在应和地底的震动。
张玄明笑出满口黑牙,从喉管里扯出根暗红丝线:"林师弟,你给17号遗体换寿衣时,没发现骨灰袋的封口绳少了一截吗?"
青铜椁的抓挠声突然变成指甲刮骨头的脆响,张玄明手中的红线绷直成刃,割开我手腕时溅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北斗状。那些血珠坠入棺椁缝隙的刹那,饕餮纹的铜牙猛然咬合,迸发的火星照亮椁身密密麻麻的镇魂钉——钉帽上全刻着反写的「赦」字。
"你祖父偷天换日七十年,也该物归原主了。" 张玄明道袍炸裂,露出爬满尸斑的躯体。他心口的北斗纹竟是用坟头灰混合尸油刺的,天枢星位置插着半截桃木钉——正是我昨天给9号遗体封棺用的那根!
雷击枣木突然自主飞向椁盖,那些被血浸透的雷纹在棺面烙出《三天玉堂大法》的破煞咒。整座殡仪馆的地基发出龙吟般的哀鸣,我听到无数个自己的声音在念诵《度人经》,仿佛有十七个魂魄同时在喉管里挣扎。
椁盖轰然掀开的瞬间,十七道红线从全市火葬场的方位破空射来。我认出这些红线是殡仪馆骨灰寄存处的封魂绳,此刻它们全部缠上我的四肢——每根红线末端都系着块槐木牌,刻着我从出生至今每个中元节的日期。
棺内涌出的尸臭带着熟悉的檀香味,那是祖父书房常年焚烧的往生香。当腐雾散尽时,我看见青铜内椁里铺满干枯的桂花,花尸堆里躺着个穿中山装的男子。他左手小指缺失的伤口正在渗血,面容与我镜中的倒影有八分相似。
"这才是你真正的祖父。"张玄明喉咙里伸出条长满倒刺的尸舌,舔舐着棺中人的脸皮,"七十年前就该成煞的龙虎山嫡传弟子,却用偷寿禁术把自己孙子变成阵眼......"
三清铃突然从腰间飞入棺中,铃铛内壁的《度人经》经文飘出,在尸身上烙出金色敕令。我头痛欲裂,记忆如碎镜重组——那些祖父教我画符的深夜,老人在油灯下的影子分明长着尸斑和尾巴!
棺中人突然睁眼,瞳孔里旋转着血八卦。整栋殡仪馆的冰柜同时炸开,十六具尸体悬浮成环,他们脚踝系着的红绳与我四肢相连。当17号冰柜的红衣女尸飘落棺椁时,我终于看清她腐烂的右手缺了无名指——与我胎记的位置完全一致。
"丁卯年七月十五子时,真正的林秋生就该死了。" 张玄明撕开胸口的北斗纹,血肉里嵌着块龙虎山天师令。令牌照射下,棺中祖父的尸身迅速膨胀,道袍下伸出九条裹着符纸的狐尾。红衣女尸突然将我拥入怀中,她破碎的声带里传出我婴儿时的啼哭录音。
雷击枣木在此刻爆出紫霄神雷,劈碎了我手腕上的红绳。那些断裂的线头里飞出纸钱灰,灰烬在棺椁上方聚成生辰八字——我的真实出生日期竟比户籍档案早整整七轮甲子!
天师令的青铜锈在雷光中剥落,露出内里暗红的血沁。当张玄明将令牌插入九尾尸煞的天灵盖时,整座殡仪馆的承重墙轰然倒塌,露出埋在地基里的八十一具婴孩骸骨——每个头骨都嵌着枚刻我名字的青铜钱。
红衣女尸的胸腔突然裂开,腐坏的肋骨如莲花绽开,露出里面供奉的鎏金银坛。坛身刻着《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但每个"赦"字都被血污涂抹成"祭"字。当我的血滴在坛口时,银坛里传出七十年前的雨声。
丁卯年七月十五 子时三刻 暴雨冲刷着龙虎山问刑台,青衣道姑的麈尾缠住真祖父的脖颈。十七位长老的桃木剑刺穿他周身大穴,雷击枣木钉入丹田时爆出的不是血,而是漫天飘散的《度人经》金箔。
"林怀素,你私放九阴命女,该受万鬼噬心之刑!" 道姑的拂尘扫过祭坛,露出下面铁棺里大着肚子的红衣女子——她的面容与冰柜里的女尸完全重合。
真祖父崩断捆仙绳,徒手撕开铁棺。他在暴雨中咬破指尖,用血在女子腹部画出逆转阴阳的敕令:"吾儿未诞,何谈罪孽!这道统不要也罢!"
惊雷劈中问刑台的瞬间,红衣女子腹部飞出团裹着经文的金光。道姑的麈尾卷住那团金光塞进青铜椁,十七位长老同时呕血结印,将真祖父的魂魄撕成三份镇压在槐木人偶中。
幻象破碎时,我手中的雷击枣木已插入银坛。红衣女尸的腐肉簌簌掉落,露出白玉般的骸骨,她残缺的右手终于完整——无名指处嵌着枚刻"怀素"二字的青铜戒指。
九尾尸煞的狐尾缠住我的瞬间,三清铃从棺椁中飞出。铃铛内壁的金箔经文突然立体浮现,在空中拼凑成真祖父的虚影。他残缺的左手结出龙虎山失传的"太乙救苦印",指尖正对着我胎记的位置。
"天地同根,炁脉归宗!" 虚影化作流光没入我眉心,四肢百骸突然涌入焚山煮海的痛楚。悬浮的十六具尸体齐声尖啸,他们天灵盖的桃木梳碎片尽数飞出,在我掌心凝聚成一柄刻满血八卦的雷击木剑。
张玄明胸腔里的天师令突然锈蚀成灰,九尾尸煞的狐尾燃起阴火。我踏着满地婴孩骸骨挥剑斩落,剑锋划过之处浮现出龙虎山历代天师的虚影。当第十七道虚影与真祖父重合时,木剑爆发的紫霄神雷照亮了殡仪馆地底千尸砌就的九阴祭坛。
红衣骸骨突然抱住尸煞,玉手插入自己胸口的银坛。无数金箔经文从坛中涌出,将我们三人裹成巨大的太极茧。在意识消散前,我听见七十年前的雨声中,真祖父抱着襁褓轻唱:
"太上洞玄,宝冠灵篇...度人无量,生死长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