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苏大最终还是成了孤独的一个人。
那年我刚工作没多久，躺床上无聊刷手机。不经意间看到侄女的一条朋友圈:“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人的人，亲手打死了自己的孩子。”
朋友圈有人询问具体情况，侄女回复说:“是我们村的，就住在我隔壁。”
那一刻我有点震惊，小虎就那么没了？我甚至怀疑侄女是被人骗了，毕竟她也不经常在家，可能是家里人跟她闲聊她听错了。
最终还是没忍住，打电话给妈妈:“苏大把小虎打死了？”
妈妈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侄女发的朋友圈说的。”
“哎呀，现在人怎么什么都往手机上发。”妈妈有些气愤，却又不知道他们这样做哪里不对。过了会妈妈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小虎调皮捣蛋，村里人都知道。看苏大家过得可怜，一般也不会去计较什么。这一次也差不多，不过做的稍微有点过，小虎竟然翻墙去了别人家，想偷人家鸡去烤了吃。结果，进得去，却出不来。被回到家的主人给堵了个正着。
这家主人也没想为难他，带着他回到苏大家里。到了苏大家后，跟苏大一说事情的经过，当然也不可能要苏大给什么赔偿，就是让他稍微管教下孩子。这么小就开始翻墙头，长大了还得了？
换别人可能也就是会扬扬巴掌，踢踢屁股，给人一个台阶，别人阻拦下来也就过去了。苏大自然也要做个样子，扬起手里拄着的拐棍就想打几下，给人一个交代。结果，小虎也拧，看到棍子过来竟然不躲，还想用手挡，这一挡就挡出了事。
苏大的棍子本来是向小虎身后使的劲，孩子不动，也就能打到后背或者屁股上，结果孩子想转身挡棍子，好巧不巧，这一棍就敲在了脑袋上。据说小虎当时就躺地上了。
村里大夫赶来的时候，连呼吸都没了。苏大也就被抓进了警察局。
（十一）
苏大在警局待了几天后，又被送了回来。之后的情况妈妈没有说，我说他这都算大罪过了，怎么这么快就给放了？
“苏大就一个人，打死的还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关进去又能怎样？”妈妈说起苏大总是有很多感慨，不知道一个人的生活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了年底，家里做炸货。妈妈和哥哥嫂子忙里忙外的倒腾了一整天。新出的炸货谁都还没吃，妈妈就拿大碗装了冒尖的一大碗，端着出了门。
嫂子看着妈妈的背影有些疑惑:“咱妈这是干嘛去？”
“给苏大去。”哥哥手里捏着一块刚咬了一口的耦合，手上满是油渍。
“咋还给他，自己都不够吃。”嫂子不喜欢苏大，毕竟谁会喜欢一个好吃懒做，甚至打死了自己孩子的人。
哥哥也没说啥，看我一眼:“他也不容易，怎么说跟他也沾亲带故的。”
嫂子当然不会接受这么一个解释:“要说亲，他不还有个弟弟，他舅家不也是咱村的，也没见那些人给他送点东西。”
两个人说来说去，只能归结为妈妈心软，一个能给鹅养老送终的人，又怎么会忍心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忍饥挨饿呢。
（十二）
最后一次见到苏大是在好几年前，那天我沿着那条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胡同随便走。
苏大就坐在胡同口的石头上，头发胡子都已经泛白，破旧的棉袄，身边是一条有些开裂的拐棍。远远的看到我，裂开嘴笑了:“主任，主任回来了。”
他一笑，脸就变的更长了，眼睛几乎就成了一条线。声音沧桑了很多，如同一块被岁月侵蚀的青铜，沉闷而凄凉。
“回来了。”我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回答，其实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很会跟人交流的人。
“回来待多久？”
“两三天吧。”
“咋就待这么两天，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
“没办法，跟别人干活，别人让咱啥时候回去那就啥时候回去，咱说了不算。”
“嗯，咱说了不算。”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眼里开始有些浑浊。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那我先去那边转转。”我指了指我之前的小学。
“嗯，嗯，你忙。”他没有继续看我，我轻轻的离开。
夕阳从胡同里走出来，洒在他的身上。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被镀上了一层金黄。一阵风吹过，一粒沙不小心就吹到了眼睛里。
（十三）
这些年，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苏大。
妈妈说村里给他办了五保户，每个月都会给他送点肉蛋米面，甚至豆油或者钱。这时候妈妈会自嘲一句:“比我们过得都好。”
苏大家那个年久失修的石头房子已经倒塌。父亲曾经想去给他修补下，最终因为年代太久，实在是没法修补。
房子倒了后，村里给他在院子里用泡沫板重新建了个小房子。并且给他用水泥路一直连接到了胡同里。这些年村里大部分路都已经铺上了水泥，各家各户院里也都换成了了水泥地面。苏大的院子太大，村里不可能全给铺上水泥，就只好给他铺了一条一米宽的路面。
前段时间回去，路过苏大的小院，院里早已经长满了杂草。带着大侄子在他院边停留，一边给他讲解路边的花草品种，一边想看看苏大是否还在。只是等了一个下午，也不见他。即未出门，也未回来。
苏大大概的确已经不在了。
（十四）
时间回到曾经的曾经，那个我还只有几岁的午后。
那天我带着妹妹趴在窗台上等爸妈回家，实在无聊就拿起窗台上的火柴划着玩。火柴划出一道火花落入窗外，妹妹被我逗得一直笑。
划着划着，窗外竟然冒起来火焰!原来是划出去的火柴点燃了窗边堆放的树枝。
年幼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跑出门，使劲扒拉那些树枝，可是树枝越扒火就烧的越旺。妹妹跟在我后面一直哭，一直哭。似乎大声哭就能把火哭灭。
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人从院墙外跳了进来，拿起水桶直接从水缸里打了水浇了上去，一桶又一桶，直到再看不到一点火星。
他捏着我的脸，一张大长脸上几乎看不到眼睛，笑着说:“哭半天，哭半天，今天怎么没哭啊？”
这时候我才哇的哭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