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从吉安府到永新县大约有二百里的路程,水路、陆路俱备。霞客计划探访永新县北近百里的武功山,所以最初打算从吉安府走陆路直接向武功山去,这样可以少走百里以上的路程。
吉安知府徐复生是霞客外甥吴基美的岳父,因为这层关系,在吉安府霞客受到徐知府的热情接待。有几日,霞客就住在徐府中。徐知府得知霞客要前往武功山,便准备派两匹马和两个挑夫给他,而且可以把霞客一直送到吉安府与茶陵州的交界处。
这样一来,霞客可以免去旅途中的很多麻烦。可是,天公不作美。快过年了,正是这一带天气极寒冷的季节。霞客看天上阴云密布,马上就要下雪了。一旦下起大雪,陆路反而更不便。霞客只好放弃从陆路走的打算,而改走水路。
从吉安到永新这一段水路极为方便,从西北来的安福江和从西南来的永新江,在这一段与赣江汇合,水势大,航道深,适合走大船。所以江上船只往来不绝,搭乘起来也十分方便。当然,霞客也不必像在其他地方那样为寻找顺路船而烦恼。因为徐知府动用他的知府特权为他找了一条船,同时,还专门安排两名役夫帮助船主撑船,全力保障霞客出行。
有人相帮与无人相帮就是不一样。用现在的话说,等于徐知府给霞客租了公车,顺便还配了两个司机。霞客出行,条件极其艰苦。他却不以为苦,甚至经苦为乐。但是,如果能够有朋友相助,或者得到当地官府官员的支持,那么,对他的旅游探险生活来说,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大明朝在主要交通要道上,往往要设一些驿站,由国家投资,派专人管理,有点像国有宾馆,专门接待过往的官员或者有出使任务的使者。同时,官府里还有专门的骡马、役夫使用的凭证,官员赴任、回乡丁忧或者退休回家,由官府发给这样的凭证,可以随时使用挑夫、轿夫,出骡出马等等,这实际上也是官府对普通百姓的一种变相的压迫与剥削。尽管朝廷对驿站及各种役夫的使用、管理有很严格的制度,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落实到地方上,总有办法。很多官员可以拿到空白的已盖好官府印信的凭证,送给亲朋好友,让他们可以享受官员的某些待遇。而老百姓接到这种杂役任务,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但终究除了骂骂娘外,大概也别无他法。对了,他们可以在出工的过程中消极怠工,或者故意给役使他们的人出点难题。
能够拿到这样的凭证,自然是极有面子的事。霞客自然乐意享受这种待遇,不是因为他本人是地主,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而是他确实需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一个和尚,一个挑夫,三个人背井离乡,专门探奇于荒郊野岭,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交通与通信工具,没有远程支付工具,如果有人送来几张空白的凭证,可以替他们挑挑担子,撑撑船,而且不用付费,还有比这更实用、更令人高兴的事吗?就算是被人压迫的顾仆,一定也是手舞足蹈,高兴得不亦乐乎。
从吉安府出发,向西南行三十来里,江水便径直向西奔永新县去了。这样一来,路程是近了,但因为溯江而上,加上北风横吹,舟行却异常的艰难。船夫尽管用全力,依然行进缓慢。有几次,徐复生派来帮忙的役夫不得不脱掉裤子,跳进冰冷刺骨的江水中拉纤牵船而行。霞客心中不忍,频频地把准备好的烧酒递给他们暖身体,并额外赠送些银两打赏他们。
坐在船上看两岸风景,虽是寒冬,却别有风味。岸上的村落也各有特色,船夫则成了导游,不时地向霞客介绍沿途的风景。
“那个地方叫狼湖,不过没有湖水,只是一个山坞中的村落。那个村大多数人姓尹,有上百艘船,都靠在湖襄间打渔为业。”
“那个村子是周原,村落紧靠在山谷中,村里人靠山吃山,大我以卖柴火为生……”
一路上,不时有拉着石灰石的货船经过,不用问,这一带肯定盛产石灰石了。有些山体在绿树丛中裸露出一块块的白色,就是当地人烧石造成的。很好的山被破坏了,就像一个美人残缺了肢体一般,令人心痛、叹惋。
船驶入永新与庐陵交界之处,大概离永新县城还有二三十里的样子,霞客突然望见溪水南面有一座大山横亘,下面还有两座小山孤零零地拔地而起,看起来颇为神奇。舟人告诉霞客说:“那座山名叫义山,当地人也叫上天梁山。山虽然大,却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倒是那两座小山名叫梅田,山脚下有很多洞,值得一看。”
霞客一听“梅田”,立即兴奋起来。原来,霞客早就从《一统志》中了解到永新梅田山洞之奇,不料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它的跟前,岂可错过?霞客立即让顾仆随舟到永新县城等候,自己则与静闻下船长往梅田山下。
但见梅田山峰:
皆丛石耸叠,无纤土蒙翳其间,真亭亭出水莲也。
更为神奇的是梅田洞。第一个洞在穹隆的岩壁之下,进洞十几丈后,洞顶忽然间向空中盘旋而起,四周都是陡峭的石壁向下悬垂,如万丈长的丝绢,拖曳着薄纱,回绕着帷幔,从天而降的样子。石壁上面又有着吐着云气的孔洞嵌在高空,仿佛海市蜃楼一般。其中,有一个石窍直通山顶,亮光直接落入洞底,日光则斜斜地照到上层,抬头望那里,好像有仙人在上面游戏一般。可惜没有十丈长的梯子,不能凌空置身其中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霞客与静闻一起游览了梅田四洞。洞中所见之奇美,尽在其游记中再现。然而,霞客意犹未尽,眼看太阳已经下山,来不及再去找来火炬进别的洞中,便于在洞外连续流连。
霞客与静闻在由花瓣一样的石片丛中攀着崖石踏着缝隙往上爬。从高处俯看那些高悬的石片,像先用刀削出来,然后再由人工一片一片连缀上去的。静闻心惊肉跳,不敢再跟随霞客往上爬。山下热心的村民也成群地呼叫着:“上边没有路,太危险,不要再往上爬了!”
霞客听而不闻,曲折蛇行穿梭于石片之间,最终爬上了峰头。远远地看见静闻坐在下面一个峰头上,二人打着招呼,积压自拿出胡饼坐在岩石油工业部上吃了起来。显然,他们已经不不及下山吃晚餐了。再说,这一通攀爬,他们早已透支了体力。
几经周折下得山来,不觉间已到了永新城的东关外。此时,先前赶往永新的船因为绕道且逆流而上,秆进缓慢反而落在了霞客的后面。利用这段时间,霞客又见缝插针游览了永新县城。
永新县城再往西便是路江。游完梅田四洞后,霞客本想与静闻回到永县城,可是因为邻县遭灾,害怕难民涌入永新县城,县令闵及申下令关闭了浮桥。加上这一天是大年三十,按照惯例官府要封印停止办公,先前还哄骗百姓说很快就会重新开关,但终究没有开关的任何迹象。这天上午,霞客委托船夫帮忙,找一下轿子,也没有找到。这样一来,霞客只好放弃了从永新往永宁县的想法,用两个挑夫、一个船夫分别担挑着行李,向路江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