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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果然,罗佐书道,“我昏迷之际,被人救了。等我醒来,才见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自称是吉喇部中一牧民之女,因躲两军交战,丢了牲口,恰巧见我昏迷,便救了我。我伤倒不重,她也调理得好,几日间我便复原回营。我临行时再三谢她救命之恩,阿曼,哦,她叫阿曼,阿曼最后说,朝廷与吉喇部日后必然争战不断,若念着她救命之恩,再有战事时知会她一声,好让她早些逃走,也就算救她一命。此次出兵,唉,我想起答应她的话,便偷偷去告诉了她…”
“我本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遍的牧女,躲也就躲了,与我大军无碍。但哪知,哪知,那日吉喇铁骑冲到城前,我竟发现那冲在最前面的铁骑中似乎有她!这几天,我一直恍恍忽忽,但今日在城上,我分明看到,她一身戎装,就在那乌不古身边。没错,就是她,是阿曼。方才,她竟率着一队士卒,冲到城门口抢夺城关。我一时,一时意乱神迷,竟不知抵挡,城门,便丢了!我现下才知道,她是吉喇军中的人,阿曼,她不是普遍的女子。吉喇部女子中哪有从军的?她必然是吉喇部的显贵之女。我这可真的糊涂透顶,不是泄露了军机,又害了老五么?”
他一番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罗佐书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竟还会有这样隐藏在心中的事。
顾自雄苦笑一下,“佐书,这也不怪你啊!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世上最难解的也便是人心。一个人的心,他人又怎么能明白呢?我不是一味顾着与城佩的誓约,一意孤行,非要在这儿多守几天么?这不也是,又送了这许多兄弟的性命,老五也陷在吉喇军中。老六见到了那假的浑邪王,早就知道他是恩人,这几日心中难道好受么?谁又没有个心事呢?事已至此,你我兄弟,不必再拘泥于这些事了吧。”
顾自雄本是劝罗佐书的,而米希听了,脸上一白,又垂了首。罗佐书不料他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愣了一下,忽地站起身道,“大哥,好!既然如此,我犯的错我来赎吧。明天我带那个假浑邪王去换老五回来!”卫无病也道,“大哥,我去吧…”
顾自雄嘿了一声,“你们,你们的意思,大哥知道了。可你们谁是这虎翼营的主将?乌不古可点名要我去了,若不去,可叫他将我们兄弟瞧得小了!”
几个人同时站起,都要开言。顾自雄一摆手,“这事你们不要争了!我总是你们大哥、虎翼营主将!你们说说,若换回了老五,这城还守不守?”
这城还怎么个守法?今日若非熊毕力舍死一战,只怕城已破了。虎翼营残兵败将,若再谈守,只怕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住了。几个人饶是有智有勇,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
卫无病看看几人脸色,缓缓道,“大哥,有句话我本不当说。可是时至今日,却…大哥,我早就想过,此次出兵种种关节,全在田侍郎之死。左、右二军本约定分进合击,但我们袭破王庭之日当晚,却发现吉喇主力伏兵。这些日子,我们死守小石城,放出神武鸽,左、右二军一点消息也无。这,这只有一个解释,左、右二军已变了行前之策,撤兵不理。大哥请想,田侍郎一死,兵部上下乃至朝中,哪个人还会如此看顾虎翼营?不唯如此,只怕还有人欲除之而后快…”
顾自雄知道卫无病一向不喜多言,但心思缜密,今日必是有什么不寻常的话要说。他叹了口气,“老四,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兄弟们都不会在意。”卫无病点头道,“那日,乌不古派人来送劝降信。除大哥外,只有我看了那封信。信中言词…颇为恳切,并无若不降尽皆诛灭、杀得鸡犬不留之类的话。大哥,我说得可对?”
顾自雄双眉挑了挑,丁小虎已跳起来道,“四哥,你胡说什么?大哥怎么会乱说?”顾自雄一摆手,“不错,是我,是我编了这些话出来,为激励士气。否则,那封信写得入情入理,若依样复述,只怕乱了军心。”卫无病紧跟道,“咱们兄弟自从结拜,快意恩仇,无一日不快活,可四年前被整编为虎翼营后,虽说也是纵横西北,连战连胜,但是,大哥,我要问一句,你心里快活么?”
他这么一说,连丁小虎也不再吱声。只听卫无病接道,“王左侯死前曾说,出身绿林,本就是这个结果。我心中便颇有所感。这几年来,朝廷可曾真正信过你我兄弟?胡紫光与王左侯不为吉喇部所信,才令他们分兵拒守九原渡。我们虎翼营只怕也一样…这几年来我们凡战皆胜,又仗着大哥与田侍郎的交情,才换得一个虚名。但这一战,不说左、右二军已弃我们于不顾,就算是突围得出去,这个败仗之名,我们也担不起啊!”
顾自雄忽道,“老四,别说了!”罗佐书也喝道,“老四,这种乱军心的话,你此时岂能乱说!”顾自雄却截住罗佐书的话,“佐书,无病说的…不错!但是,让我投降曾灭我亲族的人,却是,千难…万难…”
卫无病接道道,“说实话,那日乌不古尾随我们而至,大兵围了小石城,我就想这城守不住了。自古绿林出身的人,无非三个下场,被朝廷剿灭,取而代之称王,或是受了招安。但细想起来,哪有个妥当的下场?我们兄弟,四年前受编为虎翼营,原指望着建功立业,为兄弟们谋个好的出路,但…”
顾自雄长叹一声,“诸位兄弟,你们可愿就此弃了军职,回归山林么?”罗佐书先道,“那当然使得。我们这些人,谁还能饿死么?”顾自雄一个个看过去,见众人俱无异意。他点点头,“好吧!明日我去换老五回来。若吉喇部仍一意孤行,说不得,我们只能死战到底了。若他们愿留我们一条路,虎翼营便也不再归回朝廷了,大家…散了吧。”
他说句“散了吧”,自己先忍不住淌下泪来。自罗佐书以下众人无不戚然。但事已至此,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卫无病先道,“大哥,明日去乌不古营中,可要多带几个人去。”顾自雄一笑,“再多也不过就是这几百人,在他人营中,能翻过天么?你们都留在城中,好生守城。等着我和老五回来…老六,你带几个亲兵队的人,陪我去吧!”
众人一愣。米希今日在城头出手救伯都纳,实则已是反叛虎翼营与顾自雄,但顾自雄居然并不计较此事,明日还让他一同去。米希惊得抬起头来,张了张口,不知所以。
顾自雄叹了口气,“老六,都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人在江湖,岂非如此?恩怨情仇,谁能分说得清?难道大哥所为,便都对么?这一仗至此,不是我的错么?世事变幻莫测,但你我兄弟,始终还是兄弟。有些事,便当作过眼云烟吧。明日你去,他们应该不会太为难于你!”
“大哥!”米希几乎哭出声来。他素来是个不喜多言多语的汉子,今日话到口边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剩哽咽而已。(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