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80后这一代人,其实是没有什么老屋的概念的,毕竟很少有人跟父母那辈儿似的,早早的为了生活出去闯荡社会。
我见过爸爸小时候长大的老房子,那是爷爷奶奶留在老家的祖屋,我理解那是爸爸他们那代人一种对家乡思念的符号。
我说的老屋,就真的是咱家较老的房子。因为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当那里是我的家乡,更不觉得自己对那里有什么家乡情怀。
说起来,这老屋算是第一处真正属于咱家的房产了。买下它的时候是94年,当年爸妈也是倾其所有并借遍了亲戚朋友凑够了房款才盘下这栋老屋。
这是个农村两层的楼房,独门独户,有个小院子。房前是一大片竹林,郁郁葱葱的,屋后则是一片板栗园。整个村子只有三十多户,分住在竹林前后,前排的都是这个村子的原住民,后排则多是外来户。
老屋很远。
它位于县城外几公里的一个小村子,背靠着一片山林,位置非常偏僻。从县城的街上出来,要走很远的路才能看到一个村子,穿过那个较大的村子,往外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果园,有一条土路,继续沿着这条土路再走几里路,间或夹杂几座孤坟,穿过两旁的梨园和稻田,才能看到这个小村子。
那时候我每天无论风雨都要这么来回步行4趟去县城上小学,跟班里任何同学也无法用语言描述清楚我家住在哪里。他们总是很费解,为什么我每次走进教室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脚上沾满了尘土。渐渐的小伙伴们大概也明白我就是住的很远很远,远到他们已经没兴趣也根本没办法具体知道我住在什么鬼地方了。
老屋生活起居很不方便。
我印象里搬进去住了五六年才通上自来水。在这之前,各家都靠去村前的一处公共水井去挑水吃喝,每天早上父母都得来回挑水好几趟,才能把厨房里那口水缸给灌满。洗衣做饭都很省着用,洗菜的水通常都会留着家里扫地洒水用,衣服也都是尽量拿着去村前的水塘边洗。冬天在家里想洗个热水澡,感觉也是很隆重的事情,因为洗澡水都是爸妈冒着严寒去挑回来的。
那时候我家有台21寸的康佳彩电,但是彩电在那个村里却没有任何优势。因为村里的电压低的让人无力吐槽。40瓦的白炽灯泡经常还不如点根蜡烛亮,彩电一到晚上村里各家用电高峰的时候都不能开机。那年暑假我们在家疯狂追古天乐版的新神雕侠侣,经常是看一段电视机就自己熄火了,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反倒是隔壁陈老二家一台黑白的老爷机不合时宜的传来那令人百抓挠心的主题曲。
老屋没有独立卫生间,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寒冬腊月,都得出门上茅房。因为卫生条件不好,厕所里蚊子成堆,我实在忍不了,只好想了个办法,尽量选择中午太阳强烈环境不太潮湿的时候去,并且每次上厕所都点一截蚊香,一截不够点两截,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蚊香的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的,起码能保证我安全的把事办完。
因为老屋四周植被比较茂密,环境比较潮湿,家里经常会闯进一些小动物,这些不速之客常常会把我吓得够呛。尤其是有几次家里跑进来蛇,被我给撞见,吓得两腿发软,尖叫着向爸妈求救。甚至在蛇被弄走后的一两周之内,我都不敢经过家里它出没的那片地方。
住在老屋,我和哥哥上学没少吃苦头。
因为远,我们每天都比班里同学早起一个小时。尤其是冬天的早晨,六点不到就要出门了,天都还是黑的,感觉通往学校的乡村小路又黑又长,不知道路的尽头在哪里。常常都是望着远处县城天空的光亮前行,一路走着一路给自己鼓劲,大约步行一个多小时走到校门口,天也就亮了。
而这样的上学之路,遇到刮风下雨,就更加惊险刺激了。田间的野风,常常吹的我要费劲好大力气才能抓得住伞柄,不至于让风把伞给卷跑了。而地上泥泞的土路,这个时候就只得深一脚浅一脚的顺毛摸,你一定得控制好自己的脾气,纵使内心有一万个想问候它祖宗的冲动,也得强忍着性子一步一步的小心走完。
哥哥那时候初中了,学校更远,学习时间也更紧张,所以骑自行车来回。遇到雨天,也常常是内心最灰暗的时刻。某些泥泞的路段,厚厚的黄泥巴很快就能把车轮给卡死,让你寸步难行,只能下来扛着自行车,趟过去了再赶紧清理轮胎让车扛着人走。更带劲的是晚上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穿过那段果园的土路时,经常被路边的风吹草动吓得惊魂不定,常常是脖子僵硬着,一路嚎着流行歌曲一路狂踩自行车颠回家。
也许你要问为啥这房子住着这么不舒服,还坚持要住在这?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便宜!
原本我家在另一个小乡镇,那里依山傍水,民风淳朴,爸爸是那里的公职人员,我们一家住在公家的房子里。那房子不光是个两层的小楼,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离家不远的地方有树林、有河流,我们哥俩童年的一天经常是在周围的田野里和一群小伙伴玩到天黑了才被妈妈拿着棍子给追回家吃饭而结束的。
那时候我和哥哥都还是读小学的年纪,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大概在父母的心里,孩子们的教育是比天还大的事情。为了让我们能读好一点的学校,父母选择从乡下搬来了县城。
但来到县城,在陌生的环境里脱离了体制的住房保障,咱们只得到处租房住,生活也立即变得一穷二白。县城里什么消费都高,那时摆在家庭开支面前的几座大山长期就是租房、教育、就医等。妈妈是个一辈子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女人,除了我们的学习。于是她只租很小的房子——只租一间房——发挥她的腾挪本领硬是将一家四口的生活空间在一间上十平米的房间里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但那样的居住体验并不是个滋味。所有租户都没有厨房,好几户人家共用卫生间,还得共用一个厨房做饭。即便如此仍然充斥了很多市井的算计,租户之间常常为了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互相嫉妒,更加得面对房东周期性毫无预警的房租涨价、甚至毫无契约精神的驱赶,不得已经常被迫搬家。
可能很多人都能够想象得到,那时我们一家人是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一个不用到处搬来搬去的家。爸妈也迫切的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不需要经常看人脸色被人随意驱逐的家,能够居有定所就是那个时候咱们这个家庭最朴素的愿望了。哪怕它不那么好,但一家人得有个基地,不管家里的谁,往外走到哪感觉累了,想要调头返程的时候,也知道朝什么方向回家。
但现实是没钱买房,那时候的商品房市场还没建立起来,买房都得靠打听,房子也基本都是自建房,并且房源信息和房屋价格都得靠人托人、事托事去张罗。爸妈一边工作一边问遍了周围所有的人,而这个房子是当时爸妈所掌握的房源信息里经济条件能承受的起的最佳选择,只要3万元的房子,2万多都是父母借来的。
我依然很清晰的记得爸爸去跟房东签完合同交完房款,晚上回到家高兴的长舒一口气感叹到:今天办了一件大事。
看来买房给一家之主带来的成就感从他们那辈就很明显了。
老屋见证了父辈的青春,也见证了我们这一辈人的成长。
自从搬来这里,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算是相对稳定下来。为了这个房子,也可以说是为了这个家庭,父母从此踏实又辛苦的劳动着。异地工作的爸爸甚至过上了周末夫妻的生活,工作日就住单位,周末才坐巴士从另一个乡镇回来。妈妈也跟着这个村里的妇女们学着下地干农活,开荒种地,砍柴担水,偶尔也外出打点零工,菜场做点小生意,不辞辛苦的照顾着我们哥俩的生活。
我们兄弟两往来农村和街上辛苦求学,无论刮风下雨,寒来暑往,也许是紧凑的生活节奏倒逼我们养成了规律的作息和时间管理习惯,反倒是从不缺课迟到,成绩也很优秀。
上学的路上,某一天我突然从这条路上注意到春天万物复苏的变化,兴奋的不由自主的深呼吸,全身都感到充满了力量。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积累,在这一瞬间启发了我对自然的关注和领悟。
春去秋来之间,我们不断长大,也渐渐适应了老屋的生活环境,也感受到老屋可爱的一面。
每个季节我们都能在老屋找到美味。春天田间地头采回小蒜做的米粑,晚饭吃一个真的是齿留余香做梦都是美的;夏天各种水果吃不完,院里的葡萄、屋旁的桃树、枣树,不断的结出让人惊喜的果实;秋天天爸妈带着我们上山采野蘑菇,野柿子,我也会跟着小伙伴们趁着大中午跑到屋后的板栗园里偷吃板栗树上熟到炸裂的板栗刺球,哪怕是冒着被看守老太婆追赶的风险;冬天就只能窝在老屋厅里了,围着一个煤炉,一边烤火取暖,一边守着烤红薯或者烤糍粑冒出香气,而晚饭时一家人围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火锅干饭,则是那一天最期待的时刻。
每个季节老屋也都有属于它不同的气味。爸妈在老屋周围种了很多植物,春有栀子花开,夏有槐花飘香,植物繁茂生长整个半年的时间里空气中都有一种浓郁的草木气息。而到了下半年,秋有丹桂冬有梅,成片的竹林苍翠挺拔,丝毫感受不到秋冬时节的萧杀,有的只是霜雪之间映衬出来的绿意生机。
从高中起,我们都外出住校换了一种求学模式了,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爸爸依然在家和单位间往返,只有妈妈在家守着老屋。记得是到我大三那年,那个村被整体征地,所有人都被集中安置到新建的还建小区里,各家的老屋也都被逐个拆除了。拆我家老屋的时候,爸妈都没告诉我,怕影响我学习,他们自己处置了伴随我们多年的各式家具,收拾了必需品,向老屋做了最后的告别。
从此,老屋就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连同我童年的所有回忆。那个曾经让我无数次咬着牙发誓要远离它的老屋,就像一个不受待见的老伙计,为我们这个小家庭遮挡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然后默默的离去。
我甚至还来不及跟他正式的合张影。只有用这段文字记录曾经的种种,我知道岁月不饶人,但依然希望关于它的所有回忆不会太快变得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