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86天《八观第十三》第4~5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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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国邑,视宫室,观车马衣服,而侈俭之国可知也。夫国城大而田野浅狭者,其野不足以养其民;城域大而人民寡者,其民不足以守其城;宫营大而室屋寡者,其室不足以实其宫;室屋众而人徒寡者,其人不足以处其室;囷仓寡而台榭繁者,其藏不足以共其费。故曰,主上无积而宫室美,氓家无积而衣服修,乘车者饰观望,步行者杂文采,本资少而末用多者,侈国之俗也。国侈则用费,用费则民贫,民贫则奸智生,奸智生则邪巧作。故奸邪之所生,生于匮不足;匮不足之所生,生于侈;侈之所生,生于毋度。故曰,审度量,节衣服,俭财用,禁侈泰,为国之急也。不通于若计者,不可使用国。故曰:入国邑,视宫室,观车马衣服,而侈俭之国可知也。
课凶饥,计师役,观台榭,量国费,而实虚之国可知也。凡田野万家之众,可食之地,方五十里,可以为足矣。万家以下,则就山泽可矣;万家以上,则去山泽可矣。彼野悉辟而民无积者,国地小而食地浅也;田半垦而民有余食而粟米多者,国地大而食地博也。国地大而野不辟者,君好货而臣好利者也;辟地广而民不足者,上赋重,流其藏者也。故曰,粟行于三百里,则国毋一年之积;粟行于四百里,则国毋二年之积;粟行于五百里,则众有饥色。其稼亡三之一者,命曰小凶;小凶三年而大凶,大凶则众有大遗苞矣。什一之师,什三毋事,则稼亡三之一。稼亡三之一,而非有故盖积也,则道有损瘠矣。什一之师,三年不解,非有余食也,则民有鬻子矣。故曰:山林虽近,草木虽美,宫室必有度,禁发必有时,是何也? 曰:大木不可独伐也,大木不可独举也,大木不可独运也,大木不可加之薄墙之上。故曰,山林虽广,草木虽美,禁发必有时;国虽充盈,金玉虽多,宫室必有度;江海虽广,池泽虽博,鱼鳖虽多,罔罟必有正,船网不可一财而成也。非私草木爱鱼鳖也,恶废民于生谷也。故曰,先王之禁山泽之作者,博民于生谷也。彼民非谷不食,谷非地不生,地非民不动,民非作力,毋以致财。天下之所生,生于用力,用力之所生,生于劳身。是故主上用财毋已,是民用力毋休也。故曰,台榭相望者,其上下相怨也。民毋余积者,其禁不必止;众有遗苞者,其战不必胜;道有损瘠者,其守不必固。故令不必行,禁不必止,战不必胜,守不必固,则危亡随其后矣。故曰:课凶饥,计师役,观台榭,量国费,实虚之国可知也。
字词注释
[1]邑:国都,京城。
[2]浅狭:狭窄,狭小。
[3]宫营:房舍周围,院落。
[4]囷(qūn)仓:贮藏粮食的仓库。圆形的称“囷”,方形的称“仓”。
[5]藏:指囷仓中积藏的粮食。共:通“供”。供给。
[6]氓家:百姓之家,民家。氓,民。
[7]观望:犹观瞻。即外观、外表。
[8]本资:指生活必需品。一说农业产品。末用:指奢侈品。
[9]费:花费,耗损。
[10]侈泰:奢侈浪费。泰,过分。
[11]若计:这些谋略,这类措施。若,这些。
[12]用国:用事于国,掌管国事。即治国。
[13]课凶饥:即核查灾年饥馑的情况。课,核查,考核。
[14]师役:兵役。从军役者多,务农者少,国家财政必然支绌。
[15]“万家以下”四句:谓万家以下之国,人口较少,“方五十里”中,可计算山泽在内,此即“就山泽”。万家以上之国,人口既多,“方五十里”中,则当除去山泽的面积,此即下文所谓“去山泽”。就,在此为归入、纳入之意,与“去”为对文。
[16]食地:产粮地。浅:狭小,少。
[17]货:财物,奢侈品。
[18]上赋重,流其藏者也:指朝廷对百姓征收的货币税过重,百姓只好变卖贮备粮交税,致使粮食外流。赋,赋税,此处指货币税。藏,此处指储藏的谷物。注家颇不一致,难以确说:陶鸿庆认为“上赋重”为一事,“流其藏”为一事。尹桐阳以为“流其藏”是运输军粮。还有人以为“上赋钱币”,故农民贱买粮食,等等。
[19]行:此处指运输。
[20]而:吴汝纶云:“而”如“同”字,言小凶三年与大凶等。
[21]大遗苞(piǎo):很多的饿死路旁的人。大,众多。遗苞,即“遗莩”。遗,抛弃,在此即“抛尸”的意思。古字苞、莩通用。莩,又通“殍”,指流浪中饿死的人。
[22]“什一之师”两句:谓十人中有一人服兵役,则另需二人提供军需及其他劳役,所以,等于十人中有三人不能参加农业生产。什一之师,即十分之一的兵役。什,即“十”。师,兵役。毋事,指不参与农事。
[23]盖积:此处指积蓄、储存的粮食。盖,覆,压。
[24]损瘠:因饥饿而瘦弱的人。一说,损,当为“捐”字之误,即舍弃之意。瘠,通“胔”。没有完全腐烂的尸体。
[25]解:缓解。
[26]鬻(yù)子:出卖儿女。鬻,卖。
[27]大木不可加之薄墙之上:谓大木材不能安放在单薄的墙壁上,只能用作高大建筑。此句意思是说,伐举大木必定与大事兴建相关。
[28]罔罟:即捕鱼的网。罔,即“网”。罟,网的总名。正:标准。即网眼大小有规定。
[29]船网不可一财而成:意谓船网之民不能仅靠捕捞为生财之道,尚需兼务农事。一财,即一种生财之道。
[30]博:即“搏”。致使。据王念孙说。
[31]动,作。此处即耕种的意思。
[32]用:使用,花费。一说为衍文,当删。
[33]用财毋已:用财没有止息。毋已,即“无已”。没有止息。
[34]毋休:即“毋已”。止休。
[35]上下相怨:朝廷与百姓互相埋怨。尹注曰:上怨下不供,下怨上多税。
译文参考
进入一个国家的京邑都城,观察它的宫室房屋的建筑,看看它的车马服饰,这个国家的奢侈和节俭程度就可以了解了。国家的都城广阔而农田狭小,农田就养活不了那么多的百姓;城区大而居民少,居民就不能防守好这个城市;宫院规模过大而房屋稀少,房屋就不能布满那个空阔的宫院;房屋多而居民少的,居民也住不满那么多屋室;储粮仓库少而亭台楼阁多,粮食贮备就供应不了那么多的消费。所以说,君主没有积蓄储备而宫室却很华丽,百姓没有积蓄贮藏而衣着服饰却很讲究,乘坐车子的人讲究装饰车马外观和出行派头,步行走路的人讲究穿着艳丽多彩的衣服,农业产品少而奢侈物品多,生产少而消费巨,这是奢侈国家的风俗习惯。国家奢侈则开支浪费,财用耗费大则民众贫困,百姓贫困则萌生邪念、产生作恶思想,产生邪恶意念则会出现奸诈欺瞒的行为。所以,奸诈虚伪和邪恶念头的产生,是由于贫困和衣食不足;而贫困的根源,则来自国家的奢侈之风;而奢侈习俗的产生,则是由于没有节俭的制度。所以说,明确财用制度和消费标准,节约衣着服饰,俭省财政用度,禁止奢侈浪费,这是治理国家的紧急要务。不懂得这个俭省道理、不精通这些核算措施的人,是不能让他管理国家的。所以说,进入一个国家的都城,观察它的宫室房屋建筑,看看它的车马和服饰,这个国家的奢侈或节俭状况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经由考察灾年饥馑的情况,计算从军服役的人数,观察楼台亭阁的修建,核算财政开支的用度,一个国家是实力雄厚还是徒有其表就可以了解了。大凡拥有万户人口的农村,所需可种粮食的耕地,有方圆五十里就够了。万户人口以下的村庄,可以把山泽之地也算进去;万户人口以上的村庄,则要把山泽之地的面积除去。那种土地田野均已开垦而民众仍无积蓄的国家,是因为国土小而耕地少;而那种土地田野只开垦了一半而百姓却有余食、粟米丰饶富裕的国家,是因为国土大而耕地多。国土广大而田野土地得不到开垦,是因为君主追求宝货而臣民贪图利益的缘故;田野土地开垦虽然相当广阔,但百姓黎民却仍然贫困、粮食不充足,那是因为朝廷征收赋税繁重,民众要卖掉存粮才能完税。所以说,粟米粮食运行三百里,这个国家一年的存粮就没有了;粟米粮食运行远达四百里,这个国家两年的存粮就丧失了;粟米粮食运行远达五百里,这个国家的民众就会挨饿了。一个国家,庄稼年成歉收三分之一,这年就叫作小灾年;三个小灾年就等于一个大灾年,大灾年就会有不少百姓要饿死在路上了。一个国家若有十分之一的人从军服役,就将有十分之三的人脱离农业生产,庄稼年成也就要歉收三分之一。庄稼年成歉收三分之一,而百姓又没有旧年的存粮,路上就有瘦弱的人了。若十分之一的人去从军服役,又连续三年不解除兵役,百姓家中没有余粮,就会有卖儿卖女的了。所以说:山林虽然近便,草木虽然繁茂,兴建宫室还必须要有限度,采伐树木与封禁山林还必须要有定时,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大木料不可凭一人之力采伐,大木料也不可凭一人之力扛举,大木料更不能仅凭一人之力所能搬运;大木料也不可能安置在单薄的墙体上。所以说,山林虽广阔,草木虽繁茂,封禁和开放必须要有定时;国库虽充裕,金玉虽富足,宫室兴建必须要有限度;江海虽宽广,池泽虽众多,鱼鳖虽丰盛,捕捞之业必须要有管理定规;船网之民,不可只有单一的生财之路。这并非偏爱草木、独爱鱼鳖,而是害怕民众荒废了粮食的生产。所以说,先代圣王限制上山采伐、下水捕捞之类的活动,为的就是引导民众,从事粮食生产。民众不种粮食没有饭吃、不能养活自己,粮食不靠土地不能生长,土地没有民力不能耕种,民众不卖力气耕种,国家就得不到财富。普天之下谷物的生长,都是出于使用民力,财富的产生也是出于使用民力,民力的产生则是出于劳动者的身体辛劳。所以,君主耗用财力毫无限度,就等于使民众劳累用力永无休止。所以说,楼台亭阁远近相望的国家,必然是君民之间彼此怨恨的。民众手中没有储蓄的粮食,朝廷的禁令就不可能一定生效;黎民百姓还有饿死的,国家对外作战就不可能一定取胜;道路上还有弃置的死尸,城池的防守就不可能一定坚固。而法令不能必然施行,禁令不能必然生效,出战不能必然取胜,防守不能必然牢固,那么,国家的危亡也就跟随在后面了。所以说,经由考察灾年饥馑的情况,计算从军服役的人数,观察楼台亭阁的修建,核算财政开支的用度,一个国家的虚实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核心内容解读
观察一个国家的第三个方面是要“入国邑,视宫室,观车马衣服,而侈俭之国可知也”。文中从几个方面描述了奢侈之国与节俭之国的差异,如奢侈之国是都城阔大而农田狭小、房屋多而人口少、亭台楼阁多而粮仓少,宫室华丽而国君无储备、车辆衣饰华美而百姓无结余、农产品少而奢侈品多、生产少而消费多。国家奢侈则开支浪费、则民众贫困,进而容易萌生恶念、出现奸诈欺瞒等行为。而只有建立节俭的财务制度,才能移风易俗,治理好国家。可以看出,作者对于国家生产管理与百姓生活、制度建设与行为表现之间关系的深刻认知。
此外,人们的车马衣服、城市的宫室建筑,反映的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奢侈状态和节俭状况,而且可以看出国家内在的礼制是否稳定有序。
第四个方面是要“课凶饥,计师役,观台榭,量国费,而实虚之国可知也”。这是从灾荒劳役来考察军队兵役和财政开支,以了解国家的虚实状况。对于古代农业社会而言,天时和地利对于粮食收成几乎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年景好耕地足才能有余粮。但是,如果赋税重徭役多、战事频繁,耗费财力大、使用民力多,国家必然实力空虚,危亡就紧随其后。即使在现代社会,科技手段发达,这些注重保护国家资源、保持管理者的节俭之风等治国的智慧依然有效。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西周王室的封建赏赐
西周王室封建赏赐的主要内容为土地、人民、车马、衣服、宗彝、戎器、典册等。继封建赏赐之后,西周社会又兴起了册命赏赐、祭祀赏赐、军功赏赐和朝聘赏赐等,根据青铜器铭文和传世文献可知。这些赏赐活动的具体内容均未超出封建赏赐内容的大致范围,因此,封建赏赐在内容上为其他各类赏赐提供了借鉴。
封建赏赐的内容非常厚重,周天子不仅将时人视为最为珍贵的财富——土地和人民赏赐给受封诸侯,同时还将车马、衣服、戎器、官司、彝器等一起赏赐给受封诸侯。因此,在以后的各类赏赐活动当中,如果王室将土地和人民同时赏赐给臣工,或任意赏赐其中的一种,那必然意味着一次高规格的赏赐。譬如:毛公鼎铭文记载周宣王赏赐给“毛公”的物品同时包括车马、衣服、礼器(即宗彝)、旌旗等十余种之多;番生簋铭记载周厉王对大臣“番生”赏赐的物品包括车马、衣服、戎器、旌旗等十余种之多,它们都是公认的西周晚期规格最高最为厚重的赏赐活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周襄王对城濮之役胜利后向朝廷献捷的晋文公赏赐“大辂之服,戎辂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贲三百人”,这些物品中,除过“秬鬯一卣,虎贲三百人”,其余都曾出现在封建赏赐当中,这是春秋时期王室给予诸侯国最为隆重的一次赏赐活动。
车马、衣服、旌旗等首先出现在周初的封建赏赐中,成为受封诸侯身份等级的象征。至此之后,在周人的观念当中,车马、衣服、旌旗等不仅是实用的衣物和出行的工具,更是各级贵族身份等级和政治权力的象征。《左传》宣公十二年随武子曰:“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礼不逆矣。”《左传》昭公十五年周景王曰:“奉之以土田,抚之以彝器,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左传》桓公二年臧哀伯曰:“衮、冕、黻、珽,带、裳、幅、舄,衡、紞、纮、綖,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厉、游、缨,昭其数也。火、龙、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鍚、鸾、和、铃,昭其声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国语·周语中》载周襄王言:“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韦昭注:“轻重布之,贵贱各有等也。”即活着和死后穿戴的服饰上的色彩花纹,是用来监临统率百姓并且显示穿戴者身份尊卑贵贱的符号,连天子也不例外。后来,车马、衣服、旌旗、戎器等,成为册封和授职时不可缺少的物品,它们频繁地出现在各类赏赐活动当中,强化了这些物品的等级含义,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成为各级贵族的共识。
参考资料
《西周王室赏赐礼制研究》,景红艳,中华书局,2022年4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