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
首先祭出象征主义大旗的作家是波德莱尔,他之所以如此做,是要给小资产阶级惊奇之感,波德莱尔主要诗集的标题《恶之花》,曾经引起轩然大波,集中有呼请撒旦的十行,又有六首曾因有色之故而遭尽。虽然如此,波德莱尔并不想以耸听危言来标新立异。人类有其脆弱和伪善之处,而且会因意志上的惯性而变本加厉,引起或促成其他的罪恶。波德莱尔深知此点: 他的诗因而必然涉及诗人和读者。他有一首诗结尾疾呼一般人的罪恶道: 伪善的读者,你是我的同胞,我的兄弟!这句名诗的精神,艾略特后来加以袭用。
波德莱尔是精工细描的一代圣手,不过笔下效果非“写实”所能局限,诗人在《忧郁》中对都市的刻画,给我们一种胆战心惊的启示: 生也有涯。诗中的浮世风情从冰冷瓦上卷曲打摆的很不舒服的猫,到一位老妇人留下的一副发臭的纸牌都有。这不是为刻画而刻画,而是要营造一种冷漠颓废的气氛,全诗的高潮出现在最后毫不写实的一场小景里,其实,两张人头牌,彼此不怀善意地在谈论过去的风流韵事。
忧郁之一
雨月,整个城市使它感到气恼,
它从瓮中把大量阴暗的寒冷
洒向附近墓地的苍白的亡魂,
把一片死气罩住多雾的市郊。
我的猫在方砖地上寻找垫草,
不停地摇着它那生疮的瘦身,
老诗人的魂在落水管里升沉,
像怕冷的幽灵似的发出哀号。
大钟在悲鸣,冒着烟气的柴薪,
用假声伴奏伤风的钟摆之声,
这时,在一个患浮肿的老妇人
死后留下的发臭的扑克牌里,
红心侍从和黑桃皇后在一起
闷闷地交谈他俩过去的爱情。
波特莱尔也是语言实验家、现代散文诗的奠基者,他又惮于想象,写了许多关乎写作活动的诗。1863年的《窗户》是一首散文诗,结尾部分的手法显然是写实主义,触及一位老妪,说她的故事不是真的只是一则传说,或者至少波特莱尔并不在乎故事是真是假,只要故事能提供一个出发点,够他驰骋想象或让他知道自己是谁又是干什么的,这样也就足够了
窗户
从敞开的窗子向里望,所看到的总是不如透过紧闭的窗子能够看到的那么多。没有什么东西比烛光映照的窗子更深奥、更神秘、更丰富、更隐秘、更令人神往了。凡是光天化日之下赫然可见的事物永远比不上玻璃窗后面所发生的有趣。在这或明或暗的窟窿里面,生命充满活力,充满幻想,但也在受着煎熬。
在一排排屋顶的那边,我看到一个成熟的、额上已有了皱纹的妇女,她家境贫寒,总是在忙碌着什么,从不出门。我只根据她的容貌、衣着和举止就无凭无据地编造起这女人的故事来,或者毋宁说是关于她的神话传说。有几次我竟流着眼泪在心里叙述这传说。
假如他是个穷苦的老汉,我也会同样容易地编出他的故事。
我躺下来,为能在他人身上感受到自己的生活和痛苦而觉得自豪。
你也许会说,“你敢肯定这个传说是真实的吗?”对于与我自身无关的事情,只要它能够帮助我生活,使我感到自己的存在和价值,那么它是否真实又有什么要紧呢?
波特莱尔最具影响力的诗之一是《冥合》,这首诗放眼整个自然界神秘的综合性,这种综合性预知与感官“联觉”形成的“冥合”之中。有的翻译成“契合”。
冥合
自然是一庙堂,圆柱皆有灵性,
从中发出隐隐约约说话的音响。
人漫步行经这片象征之林,
它们凝视着人,流露熟悉的目光。
彷佛空谷回音来自遥远的天边,
混成一片冥冥的深邃的幽暗,
漫漫如同黑夜,茫茫如同光明,
香味、色彩、声音都相通相感。
有的香味像孩子的肌肤般新鲜,
像笛音般甜美,像草原般青翠,
有的香味却腐烂,昂扬而丰沛。
如同无限的物在㢱漫、在扩展
琥珀、麝香、安息香、乳香共竟芳菲
歌唱着心灵的欢欣、感觉的陶醉。
这首诗实则貌似逻辑论式: 其主题见于首节,第二节再加以解释,第三和第四节则以复例详细说明,波德莱尔说自然是个不断类比的系统,事事都形成对应因应合的关系,物体对应物体(如神殿柱梁对应林中的树木)、精神体对应物体,而五识(舌识、鼻识、身识、眼识及耳识)也彼此对应形成“联觉”,诸如苦涩的绿色、软软的一眼或粗糙的声音等。第一个诗节里的森林观察我们时,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像这种宇宙性的类比,我们未必都了然于胸,但诗人在此扮演寓言家与向导的角色,呼请我们前往探索,直达“心与识”,都转为另一向度的心灵神会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