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怕看孤月上窗来
毓如随便翻了翻忆惠带来的书，摇头笑笑，也不知这如今的学堂都教些什么，女孩儿家嫁个好人家夫妻和顺相夫教子才是正理。忆惠过了年就满二十了，看来得趁早替女儿寻一门好亲事，订了亲，成了家，就知道这现如今新书上都是胡言乱语了。
听忆惠意思，怕是已经有了意中人。虽然毓如疼爱女儿，希望她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但总归要过父母媒妁这一关，得了父母首肯，又门当户对，才算是一桩得体的婚事。
如此，毓如不免忆起当年。那时，父亲也问过她对这门亲事是否满意，她心中认定父母为她择就的当是良人，便羞答答应了。然而嫁为人妇不过几年，所有的期待与憧憬就都化作泡影。毓如想，或者每个女人都得嫁人，嫁得好不好那是运气；又或者每个男人都难免拈花惹草逢场作戏，所谓“君子”，大概只活在人们的想象中。
夜长难寐，毓如觉得屋内有些闷，开门想下楼走走，刚踏上回廊，就看见有黑影鬼鬼崇崇从院子西角的侧门溜了进来。没一会儿，梅珊的门也开了条缝，一个人蹑手蹑脚飘了出来，朝着那个黑影的方向而去。
毓如心下生疑，便悄悄跟着他们下楼，不远不近地一路跟到花园。那两人行至太湖石后的小亭，就搂在了一起，月亮偷偷从云朵中露出脸来，借着月光，毓如分明看见了拥吻着的两人的脸——梅珊和常来给老夫人瞧病的唐医生！
梅珊居然背着老爷做出这种事来！毓如又惊又怒，忍不住轻咳一声，吓得那两人飞速分开，怆惶中看见大太太站在暗处，脸上阴晴不定，忙不迭地双双跪在她脚下。
“大太太，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求你千万不要告诉老爷！”梅珊含泪哀告。
唐医生更是一脸恳切，“大太太，我会娶她的，我要娶她的。”
“梅珊，你很好，老爷对你也算是宠爱的。”毓如冷冷地说。
梅珊抱住毓如，“大太太，老爷待我们怎样，您难道真不知道？您的日子不好过，我这姨太太就更不是人过的。”言毕，竟又满怀柔情蜜意地望向了唐医生，“只有他爱我，把我当人看。哪怕有一天被老爷沉塘，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大太太，不要怪梅珊，是我，都是我。”
毓如真有些不解了，眼前这一双人，难道不是人们常说的“奸夫淫妇”吗？为什么他们死到临头还是这样情深意重？为什么自己心中也甚觉酸楚，还对他们平添了几分同情，甚至，羡慕？看着他们眼中闪动着鲜活的光彩，看着他们眼中只有彼此，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爱？
她叹口气，扶起梅珊，“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幸好是我，万一碰到老爷或者那个不省事的卓云，你的命就真保不住了。”
想了想，又道：“我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去观音庙上香，你跟我一起去，三个时辰后回庙门口找我，我们再一道回来。”
两人喜出望外，连连叩拜，毓如重负未释，“现如今我也只能帮到这儿，以后如何，要看机缘，也要看你们的造化。”
安排好两人，毓如才回了房。想想以前自己猜测，那几房姨太太各怀心思，果真如此。陈佐千虽然左一个右一个女人往家搬，囚住了她们的身子，可这人心是他左右不了的。以前忆惠回家，自己催她定亲时，她总说如果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是不会有幸福的。忆惠带回来那些新书里，男男女女的爱恋离合也不少。自己从前只当那都是纸上的故事，谁知道今天竟亲眼目睹。原来，男人和女人之间是可以真心相爱，生死相许的。原来，是不是夫妻，有没有媒聘都不重要。原来，一个男人的眼睛里心里是可以只放下一个女人的……
原来是这样的。毓如心底默念，念着念着，愈觉自己半生荒唐可笑，活生生消磨在这深宅大院，除了一双儿女一无所有。念着念着，她就笑出了声，“哈哈哈，谢毓如，谢毓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