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年前的秋天。
她刚上大学，爷爷坐了三小时公交来学校送特产。离别时她抱着纸箱往宿舍跑，爷爷追上来喊："晚晚等等！"然后举着相机冲她笑："站那儿别动，爷爷给你拍张照。"
照片里的她穿着蓝白校服，站在银杏树下，头发被风掀起一绺。爷爷举着相机的手在抖，镜头虚了半寸，却刚好框住了她发梢的银杏叶。背面有他歪歪扭扭的字迹："晚晚的十九岁，比银杏还亮。"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她蹲在院子里给爷爷的月季浇水，他举着相机从背后偷拍。照片里的她沾着泥点，鼻尖还挂着汗，爷爷在背面写："我家小园丁，比花还精神。"
现在这两卷胶卷都躺在她掌心，像两枚被时间吻过的琥珀。
可林晚突然想起来，爷爷最后一次按下快门时，镜头盖其实没盖紧。
那天她嫌他动作慢，催着说"要迟到了"，他就手忙脚乱地调整焦距，结果拍出来的照片边缘有道黑影——是她当时没注意到的，爷爷老花镜的镜片反光。
"那时候总觉得爷爷太磨蹭。"林晚对着窗台上的绿萝喃喃，"现在倒希望他慢一点，再慢一点。"
爷爷的老相机里，那卷漏了黑边的胶卷，在她记忆里愈发清晰：那天她跑得太急，鞋跟卡在青石板缝里，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栽，爷爷扑过来扶住她，相机"咔嚓"一声，把两个人重叠的影子永远留在了胶片上。
"姑娘，这相机该上油了。"修相机的小伙子突然开口。
林晚这才发现，他已经蹲在她旁边半小时，正用棉签蘸着钟表油擦拭镜头。"这老机器，零件都脆了，您可得轻着点。"
"姑娘，您看。"小伙子指着镜头，"这道划痕，是当年没擦干净的指纹吧？"
林晚凑过去。镜头内侧有道极浅的痕迹，像片月牙。她突然想起，那是她十六岁生日时，爷爷把相机递给她："晚晚试试？"她手忙脚乱地按快门，指尖蹭到了镜头，爷爷慌慌张张用袖口去擦，结果越擦越花。她当时笑他笨手笨脚，他却认真地说："晚晚的指纹，在镜头上，多好。"
现在那道划痕还在，像枚小小的勋章。
傍晚的风掀起窗帘，吹得相册页哗哗响。林晚翻到某一页，是爷爷的遗照。照片里的他靠在藤椅上，手里攥着那台老相机，嘴角还带着笑。背面有她的字迹："爷爷，我会好好保管您的宝贝。"
夜色漫进来时，林晚把老相机擦得锃亮。她对着窗外的晚霞按了下快门，镜头里映出她泛红的眼眶。这次她没催，就这么站着，等风掀起发梢，等暮色漫过屋檐，等这张带着温度的照片，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另一个人记忆里最亮的星。
原来我们穷尽一生追逐的"永恒"，不过是无数个这样的瞬间：爷爷举着相机的手，银杏叶落在发梢的轻响，晚霞漫过镜头的温柔。
它们像散落的星子，在时光里明明灭灭，却在我们想起的刹那，重新连成一片银河。
而那些被我们小心收进云盘、锁进箱底的"永恒"，终会随着时间的洪流褪色。唯有那些被用心感受过的、带着体温的瞬间，才会永远鲜活，在记忆里发着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