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我感觉不差,体重没有减轻,对未来我充满希望。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
2019年12月16日。
原来疫情爆发已经是1000天以前的事情了,可我好像最近才恍然惊觉:我的青春被偷走了,我的美好人格已经被毁灭了,而我甚至已经不记得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世界变得越来越吊诡。什么是正常呢?什么是秩序呢?没有人可以回答我,人们自己也不清楚世界的流向。
高三那年的春节我记得很清楚,我的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望着窗户,很有一头扎进车流的冲动。那一年,距离我刚刚迈进18岁的门槛,不过两个月。
那时候我曾短暂crush过的一个学长给我发微信,消息很短,就是说现在疫情很严重,我要好好注意安全注意防范。我的眼泪没出息地喷涌而出,疫情爆发以后,他是唯一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我捧着手指掩面哭泣,心想,为什么呀,他的那句客气又疏离的关心,让我彻底破防了。我好想好想有一个人走进我,不要去听远处的哭声,听一听时刻跳动的我的心。后来的几个月,我们已经删除了联系方式,我短暂而热烈的crush也随之告别,我甚至已经记不起他的样貌,然而我还是对他满怀感谢,他那天的两行文字,他唯一的那句关怀,让我堆积多日的情绪有了发泄的机会。直到有一个人告诉我,那条消息是她去找他,为了安慰我才发出来的。
我那一瞬间失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怀抱如何的心情。那一瞬间的慰藉,竟然是堆积在泡沫上的谎言。那我算什么,那一刻张狂放肆痛哭的我算什么呢。如果决定隐瞒,为什么不能永远都不要告诉我这个事实呢,我宁愿永远沉睡,永远不要醒来。我不希望那一刻的关心,是被埋在疫情下的客气。
后来我才真正明白,能救我于水火的永远也只有我自己。在谎言被拆穿的那一瞬间,只有我会注视自己,洞若观火。
疫情慢慢变成了我的一个借口,把自己包裹起来的借口。我做过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其中一个,就是我为了避免下课以后和同学打招呼,所以偷偷躲在厕所里,等人走完了我再出来。好奇怪,明明我是在害怕孤独,可我又那么努力避免社交。我可以为了让自己不要一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五个班级、看见很多认识的人但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打招呼 或者被其他人无视,从而忍着不去厕所。我也可以为了不要让自己一个人吃饭,所以带着厚厚的作业或笔记,害怕被人看到我是一个人在吃饭。我不想一个人,我害怕一个人,可是我更害怕社交,我更怕拒绝,更怕尴尬。我讨厌主动。
疫情是堂而皇之的借口,成为我被动的通行证。有了疫情隔离,我就可以囤好多好多东西,我就可以不用出门,不用进行麻烦的社交;我甚至非常喜欢戴口罩的设定,因为这样就没人认识我,没人看得见我的表情,我就不会尴尬。我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拒绝剖析自己。望着充足的物资,和只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私有的我的空间,我心里难以言喻地充满了莫名的底气和安全感。我不知道要给自己带什么面具,都说真诚是必杀技,可是我的真诚笨拙又脆弱,经不起推敲,所以我为了不要凋零,宁愿选择拒绝盛开。
疫情逐渐常态化,大家好像都已经习惯了它的入侵,我也在这个时间线的推进中,和解自己。我认真地思考了我对于一些概念的排序:爱>自由>生活>生命。
我高喊无爱一身轻,可目光还是忍不住望向爱人者和被爱的人。我在慢慢思考爱的意义,在看了很多冷情的事后,我甚至觉得自己慢慢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什么叫爱?不如说热爱即勇敢,有勇气准备爱,至少那一刻是真的说过。我也终于明白,不要爱抽象的人,请把我当成一个具体的人,爱我。
我被封控在家里的时候,很少会觉得在空间和肉体上的不自由,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觉得疫情让我处于一种极度恐慌的状态,感觉它好像离我很遥远,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尽管这一团概念模糊了大家的行动轨迹。因为我并没有非常旺盛的想要出去的欲望。我只是会在某一时刻望向窗外的时候觉得,如果我能出得去,我一定会驻足摄影璀璨的天空 白云和晚霞。我已经很久没有散过步了,我应该看得到时间的流逝,我应该闻得到馥郁的味道。我应该这样。然而我骨里执念的自由,是精神的,是灵魂的,我无比赞同“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也一直觉得自己坦诚的有些愚蠢,为了自己的想法固执己见,然后石破天惊,然后一败如水。可是疫情会让人丧失自由的感观,现在连我都学得会闭嘴,一时间反而羡慕起高中那个什么都说,什么都敢说的我自己。
我也一直觉得,生活高于生命,我可以对生命丧失希望,也会偶尔觉得,人类就应该毁灭在洪水里,没有诺亚方舟,世界应该欣欣向荣。可是这些好像和我热爱生活并不冲突。也有不少朋友觉得我热气腾腾,对生活充满希望,但是其实我对未来一片渺茫,我甚至不愿意去规划二十五岁以后的生活,因为我总觉得,我也不一定会活到那个时候诶。疫情的常态让我慢慢remix这两者的概念。如果没有疫情,生活可以更幸福。可以随时随地去吃好吃的饭菜,可以看得见更多的景色,不用担心传染的风险。不知道是我已经成功度过了自己的倦怠期,还是说我老了,竟然也有一天学会惜命。
和疫情共度的三年,不如说是我成长的三年。虽然我并不想以其为代价,埋葬我的青春年华。
今年疫情真正改变了我很多,为疫情焦虑,为疫情而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从18岁到21岁,好像是疫情推动着给了我当头一棒,把我从象牙塔打入成人世界的泥沼。我不会站在今天,抨击过去的自己,不再那么恐惧和害怕主动,不用和以前的自己争的头破血流。我越来越松弛,越来越关心我自己,越来越学会不要在内耗中打击自我。
高温蒸发下的河滩高速,寂静的天空,每一个小区里都是一片静默,好像丧尸席卷过的城池营垒,我们在家里虚与委蛇,躲在窗户后面一言不发。大家蜷缩在一方躯壳里,冷眼相望,敲厚厚的墙。
我厌恶这种不合时宜的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失眠的晚上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长。最开始只是一两点,最近变成四五点,然后早上爬起来做核酸,眼神望向八十八楼不停坠落的咖啡杯。清醒的日子远远超过沉睡的心。我有时躺在床上,一片漆黑里望着天花板的吊顶,和吊顶上伶仃的灯。整个人大字躺着,半眯着眼,看黑暗里跳动的灰尘。
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变。
被常态化的疫情,被格式化的我的一成不变的生活。不知河流是否一如往常奔腾喘息,我也永远不会同时踏入两条河流。而我的被偷走的岁月,西风不会交还给我。我只好写点什么,缅怀我的少女时代,祭奠我过去的一千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