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陆雨霁，如果我们以后生了女孩，就叫这个名字。——陆欢
一
陆欢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扔下一句，“忽然有点儿困了，我去睡会儿，别吵我啊”就向房间走去，转过身背对父母的一瞬间，泪已经落了满颊。
刚才声线很稳定，走路的速度也不快，不会引起怀疑，不能去厕所，即使是拉肚子，呆太久也会引起父母的注意。现在不是晚上，这很糟糕，因为陆欢不能锁门，如果父母忽然进了她的房间，她会很难交代自己的糟糕状态。
陆欢将门掩住，放下了一半窗帘，即使阳光明媚，她还是很冷，由内而外地冷，她将自己摔到床上，直接将被子拉过头顶，视线所及处都是蓝蓝的，这是母亲新买的蓝色羽绒被，还没有套被罩，陆欢在被子里用双手轻轻向上托起被子，阳光透过被子照了进来，蓝蓝的光，有种奇异的冰冷感。仰躺着的好处就是，脸颊可以保持很干净，那些汹涌而出的液体直接从眼角下滑落进头发和耳朵里，最终无迹可寻。
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小女孩很像他，陆欢也曾无数次想象过和他生的孩子会多么像他。陆欢和陆宇相识在下雨天，“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陆欢说，如果我们以后生了女孩，就叫陆雨霁，那人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说好。
堂哥说，照片上的小女孩是陆宇的孩子，她叫陆雨霁。堂哥说，已经快2年了，欢儿，你还不能走出来么？
他的生活已经不会再有她了。回想起昨天在陆宇家门口的场景，心还是会忍不住泛起阵阵疼痛。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她能怪堂哥不经她同意就开车带她到陆宇家门口么？不能，堂哥，也是为她好，她不能一直逃避，总得去面对。
终究是回不去了，陆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过自己。
二
陆欢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有些走神，已经有2年没有回来过了，即使是过年，也是将父母接到她工作的城市一起过的，这次堂哥结婚，她实在没有不回来的借口。
堂哥一边开车一边说，“让你陪我出来买点儿东西这么不乐意？一路上都没说两句话。”
陆欢回过神，“哪有，只是太久没回来，发现变化挺大的。”
堂哥说，“小城发展起来也挺快的，尤其刚通了高铁，要不然就留在家乡吧，咱们家的小公主一个人总飘在外边也不是回事。”
陆欢笑笑，“哥，我在外边工作挺稳定的，暂时还没有回来的想法。”
堂哥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不回来的原因真的是工作么？陆欢苦笑，那个人，只要想到那个人也在这个城市，和她看到的是同一朵白云，呼吸的是同一城的空气，甚至会走过同一条路，她就瞬间失去了所有勇气。陆宇，是她的禁区。
车子行驶到了挂口路，这里属于城乡结合部，沿着左侧这条柏油马路走到头，然后右转，走10米左右，靠路的右侧有一座贴绿瓷砖的楼房，楼房左侧有1条小路，小路的尽头就是陆宇家，那条路，陆宇曾经说过的，那是回家的路，彼时她和陆宇都不知道，命运早已安排好另一个女人和陆宇一起走那条回家的路。
那个人，过得好不好？陆欢想，他会对老婆很好的，他会在那个她的生日、情人节给她买花送礼物，会在她姨妈期给她煮红糖水，会像曾经照顾自己一样照顾她，因为陆欢知道，他从来不会伤害别人，他是那么有责任感的一个人。
当车子停在了那座贴绿瓷砖的楼房下时，陆欢似乎才回过神来，她瞬间跳起来，脸色煞白抖着声音让堂哥赶紧开车走，她尖叫着扑上去推他，声嘶力竭喊道，“快开车快开啊，求你了，走啊。”陆欢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她只知道，赶紧走，赶紧走。
三
“知道了，妈，这周末我就带她回来见您，您肯定会喜欢她的”陆宇一边说一边冲陆欢眨眨眼睛。
陆欢看着语气柔柔和他妈妈打电话的陆宇，脸不由得微微泛红，见家长啊，应该是没问题的吧，一则自己条件也不差，第二这陆宇也说过经常在他妈妈面前提自己的，应该有些印象。
提前一天，陆欢就准备好了要穿的衣服，当天，她还化了个淡妆，然后带上让陆宇帮忙参考过的礼物拜见未来的“婆婆”。陆宇的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席间其乐融融。陆欢离开陆宇家的时候，大松了一口气，她的好心情并没有受到出门时陆宇妈妈以家里有事为由，委婉让她自己回家的影响。
陆欢到达约会地点的时候，陆宇正抽着烟，她颇有些惊讶，陆宇和她在一起之后已经几乎不抽烟了，她隐约感觉到从陆宇身上流露出的颓废和一股认命的悲伤气息，陆宇看到陆欢的时候，掐灭了烟，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接下来的日子，陆欢总觉得陆宇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专注，还有忧伤。
陆欢有些忐忑地走在小路上，按理说，再去一次陆宇家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陆宇这段时间的表现以及陆宇妈妈的忽然邀约还是让她感到有一丝不安。果然，进了屋之后陆欢明显感觉到陆宇妈妈没有第一次那样热情了，态度忽然变得很冷淡。
陆欢从来没想过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信奉“同姓不能结婚”这一套，听到陆宇妈妈嘴里说出这5个字的时候，陆欢多希望陆宇的母亲只是在开玩笑，她竭尽全力忍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不好笑”这3个字，因为陆欢清楚地看到了陆宇妈妈微微扬起的嘴角以及微微抬高的头颅。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5个字，或许他们之间尚有转圜的余地，可是结合这一段时间陆宇的状态和今天的对话再加上以前通过陆宇对他妈妈的一些了解，她忽然顿悟，他们之间不能成，不过是因为陆宇的母亲忍受不了有人能和她儿子比她更亲密而已。陆欢从来没觉得自己脑子有此时此刻这么清晰，她知道，陆宇一定明白，也争取过了。
四
最后一次见面那天，天气很晴朗，很像传说中的黄道吉日该有的天气，陆宇说，“欢儿，对不起，我可以不管不顾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会内疚一辈子。我母亲把我当成了她的一切，没有我，她活不下去的，从二十多年前我无法选择地从她的肚子里出来，或许这些就注定了，我已经陷入了沼泽里，爬不出来了，这是命。”
这是陆欢第一次听到陆宇对她说“对不起”，陆宇说的，她当然明白，她一直都是懂他的。爱情与孝道成为敌人，最终就是，爱情永远在为各种各样看似正确的事物让步。有很多人的人生是不属于自己的，因为承受了太多的爱，相应也要负担更多的责任。
“欢儿，这个时代的个人主义还是站不稳脚跟，既然我们保不住这一世，那就下一世吧，也许下一世社会就不是这样子了，我们可以自由，被自己接受，被社会接受。”
陆欢努力睁大已经波光粼粼的眼睛看着陆宇，“以后不要熬夜了，红色的眼睛不适合你呢。”
陆宇抚了抚自己的眼睛道，“你说，是不是每个选择放弃抵抗的人，在做出决定的那一个晚上，都会哭呢？你说过的，让我永远不要对你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因为这代表着被辜负。我终究食言了。”他又看了看双手，“我从小就知道，不是所有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我以为这双手能抓住你，可是我高估了自己。”
“陆宇，会后悔么？”
“她只有我，欢儿，我会后悔，但是直到此刻我依旧相信，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生在孝道社会，我们不够强大，只是这尘世间普通的一对。既无法面对社会的舆论，也无法面对内心的内疚。”
五
陆欢坐在飘窗上，双手环抱住双膝，头靠在向外的玻璃上，窗外路灯依旧明亮，三三两两的汽车陆续路过。对面那栋楼15楼的灯光忽然熄灭了，又一户人家进入了梦乡。
最近父母一直暗示着给她安排相亲，陆欢看着小心翼翼的父母，忽然很难过。身边同龄的人都在该结婚的时候结婚了，该生孩子的时候生了孩子，她这个年纪，的确是该考虑这些事情了，她以前一直标榜，要和别人过得不一样，可这个时刻，她忽然累了，为什么非要和别人过得不一样呢？
夜色渐浓，陆欢爬下飘窗，扑到了床上，衣领被打湿的部分弄得皮肤痒痒的，不太舒服，不过没关系，明早就干了。脸上有种绷得紧紧的感觉，顺手拿过床头的湿纸巾小心擦了擦脸，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明早起来只要告诉他们，太晚睡了眼睛有点儿肿，这就没事了，她很好，只是这个夜里睡得太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