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其人,视其友

(一)判断他是啥样的人

战国时期,魏文侯是一个比较有作为的君主。有一次,他想选拔任命宰相,候选人有两个,一个是他的弟弟魏成子,另一个是大夫翟璜。他拿不定主意应该选谁,便向大臣李克征求意见。李克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悝,战国时期魏国著名的政治家,子夏的学生。李克曾对魏文侯说过:“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现在国家虽然不乱,但也到了选相的重要关口,所以魏文侯自然想到问计于李克。

李克再三推辞,不想发表看法。魏文侯一再要求李克明确表态。李克推辞不过,便说了这样一段话——

“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

您不过是没有仔细观察二人罢了。如果你仔细观察他们二人平时的为人处事方式,自然就心中有数了。李克提出,从五个方面观察一个人,就可以判断他的为人。哪五个方面呢?就是平时居住看他与什么人接触较多,富贵了看他结交什么人,显达时看他举荐什么人,失势时看他不屑做什么,贫穷时看他不苟取什么。

听了李克的话,魏文侯立即表示:“李大人,你不必说了,寡人心里已经有人选了。”魏文侯何等聪明,他从李克的话里找到了标准,立即与自己平时的观察对照,自然就有了结论。而李克当然也早有了答案,因为,他这个出“标准”的人,早已给魏成子与翟璜二人打了分。

李克出宫回府,路过翟璜的家,翟璜把李克拦下问道:“听说国君向您征求宰相人选,最后,怎么定的呢?”李克直言不讳地说:“国君选了魏成子。”翟璜听了很生气,对李克说:“我有哪一点比不上魏成子?”接着翟璜开始为自己表功:“西河的守将吴起,是我推荐的。国君最担心邺城的治理,我就推荐了西门豹。国君想攻打中山,我推荐了大将军乐羊。中山攻下来后,派不出合适的人去守卫,我推荐了你李大人。国君的儿子没有师傅,我推荐了屈侯鲋。你说说看,我凭什么不如魏成子?”

李克听出了弦外音。当年,翟大人向国君推荐自己,可以说翟大人就是自己的伯乐,如今,国君向自己征求宰相人选的意见,可是自己却没有推荐翟大人。翟大人这是在抱怨自己不替他说话,不知恩图报。可李克自有他的主张:“翟大人,你推荐我难道是让我与你结党营私吗?”一句话堵住了翟璜的嘴。李克接着说:“其实,国君向我征求意见时,我谁也没推荐,只是让他从五个方面去考察。国君一听心中就有数了,我猜想他一定选择魏成子。因为魏成子把自己俸禄的十分之九都用在礼贤下士上了。因此,他从东边得到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三个人国君都把他们当作老师看待,而你推荐的五个人,国君只把他们当臣子看待,你怎么能与魏成子比呢?”

翟璜听了李克的话,也拿李克的“标准”衡量了一下自己与魏成子,于是心悦诚服,表示:“我是一个粗俗的人,说错了话,以后愿意一辈子做您的学生。”

要想与他交友,首先应该判断他是什么样的人。李克提出了判断人的“五个标准”。不过,他用举荐人才这一个例子便说服了翟璜。能够举荐大臣,这个人自然身分不一般,是“达”人。通过被举荐的人,可以看出举荐者的见识、视野、胸襟、气度、人品等等。比如说,有的人举人唯亲,有的人举人唯才,有的人举人唯德,有的人举人则德才兼备。在选人、用人上的差别决定了一个人的境界。翟璜举荐的五个人都是真正的人才,可见,翟璜在选人、荐人、用人上没有私心,也很有见识。只不过与魏成子相比,稍微差了点而已。如果用荐人唯亲的事例与魏成子做对比,那么这种境界的差距就很明显了。因此,“达视其所举”是衡量官员的一个标尺。

那么,该如何理解李克其他几个“标准”呢?

“居视其所亲”,“居”可以理解为“八小时以外”私生活,“亲”可以理解为“朋友圈”。也就是看一个人私生活的“朋友圈”,以此来判定他是一个什么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一个人私下里多与什么人交往,可以大致看出一个人的兴趣、爱好、品位等等。

“富视其所与”。一个人富贵了,是为富不仁,财大气粗,骄横无礼,还是仗义疏财、礼贤下士,和和气气、造福乡里,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通过富人的言行,自然也可以判断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穷视其所不为”。这个“穷”与“达”相对,是指人无权无势的状态。古人讲,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人在“穷”时,是固守节操,“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还是摧眉折腰、低三下四,逢迎于权贵?看看人在“穷”途末路,有哪些原则坚决不违反,有哪些“底线”坚决不触碰,那么,基本上也可以了解其为人了。

“贫视其所不取”。一个人在贫穷的时候,最想的恐怕是金钱。但是,真正有骨气的正人君子,一定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绝不会攫取不义之财。一个人在穷困潦倒时面对金钱的态度,不也可以折射出他的品质吗?

(二)看看他有什么样的朋友

在《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的论赞中,司马迁对张释之与冯唐作出了这样的评语——

语曰:“不知其人,视其友。”二君之所称诵,可著廊庙。

司马迁认为,张释之、冯唐识人,交的朋友也都是“廊庙之才”,是国家栋梁。司马迁引用俗语“不知其人,视其友”,旨在说明张、冯二人不但识人、善于交朋友,而且,从他们朋友身上可以看到张、冯二人的影子。有那样的朋友,他们自己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看看张释之、冯唐是如何评价他们的朋友的。

先说张释之。有一次,汉文帝到上林苑打猎,顺便进行工作考察。他问上林尉(掌管上林苑日常事务的官)十余个问题,没想到上林尉对业务根本不熟,被问得张口结舌,一个问题也答不上。不过,在上林尉身边的虎圈啬夫(掌管虎圈各项杂役的小吏)却对答如流。汉文帝十分欣赏这个小吏,有心提拔他,便把当时任谒者仆射的张释之叫到跟前,告诉他要提拔虎圈啬夫为上林令(上林苑的最高长官)。但是,张释之不同意。他认为,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破格提拔官员。因为有些人虽然能言善辩,却不一定有实际本领;有些人虽然不善言谈,但做起事来却井井有条,务实高效。而且,如果因为虎圈啬夫能言善辩便提拔了他,恐怕会在全国兴起不务实而务空谈之风。

这时候,张释之举了两个人的例子,一个人是周勃,一个是张相如。张释之认为绛侯周勃、东阳侯张相如是“长者”,即德高望重的人,但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都不善言辞。可见“能言之者未必能行,而能行之者未必能言。”张释之的观点得到了汉文帝的认同,因此取消了提拔虎圈啬夫的动议。张释之对朋友周勃、张相如两人的评价很简单,但很准确。可见,张释之了解他的朋友,对朋友的优点、缺点了如指掌。正因为如此,他能够正确看待朋友的缺点,更能很好地学习朋友的优点。比如,老成持重、为人正直、公道正派、不畏权贵等等,在张释之身上均有体现。

再说冯唐。冯唐称扬的人是云中太守魏尚。魏尚因为上报战功时多报了六个敌人首级,便被停职、削爵,还罚作一年苦刑。冯唐认为,魏尚是廉颇、李牧那样的名将。最后,他终于说服汉文帝,赦免了魏尚让他官复原职。冯唐亲自带着皇帝的符节到云中去宣布皇帝重新任命魏尚的诏令,传为千古美谈。

朋友是一面镜子。在张释之、冯唐眼里,他们的朋友周勃、张相如不善言辞,但都对国家做出了突出贡献。而反过来看张释之与冯唐本人,他们的事迹同样可圈可点。《史记》为他们专门做了传记,二人自然也是“廊庙材”。

有什么样的朋友,就会有什么样的自己。“不知其人,视其友”,正是说明朋友之间是可以互相影响的。傅玄《太子少傅箴》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圣人有言,“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与之同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室,久而不知其臭”,说的都是这个道理。物以类聚,人与群分。如果你不了解一个人,那么你不妨从他朋友的所作所为来考察。

(三)交什么样的朋友

司马迁在写作《孔子世家》后,深有感触地说——

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诗经》上有这样的句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虽然不能见到孔夫子,但是心中却向往他。我读孔夫子的书,很想见他的人,与他为友。

孔子的道德学问就像高山一样使人仰望,又像大路一样导人遵循,对孔子的道德、文章推崇备至,希望能够与孔子这样的人为友。

司马迁实际上告诉我们一个交友原则,那就是一定要交往道德高尚、学问高深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对自己的成长有益。

应该交什么样的朋友?怎样交友?司马迁提出了选项,孔子说得更明确:“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意思是要交正直、大度、见多识广的人,这样的人做朋友对自己的成长进步有益。而花言巧语、毫无原则、左右逢迎的人不适合作朋友,这些人作朋友,对自身的成长进步有害而无益。

北宋名臣范仲淹在讲到交友原则时,提出了八个字——“因心而友,惟德是依”。在强调交友要交心的同时,特意把“德”字作为交友的一个重要依据,值得我们参考。

人无完人,对人不能苛求。人是复杂的动物,都有七情六欲,他不是机器,可以用标准件组装,所以,不能简单地用几个“标准”来衡量一个人、品评一个人。但是,做人最基本的东西肯定是要有的,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李克提出的“五个标准”既是察人的尺子,也应是自我约束、自我修养、自我检验的尺子。常常用用,未尝不是好事。

能够与道德高尚、学问高深的人交友,自然是好事、幸事,但是,作为普通人,不可能有太多的机会交往这样的人。不过,这并不能说司马迁的标准是错误的,因为,它为我们交友指明了一个方向,朋友,应该是充满正能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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