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有些人天生就不属于他们出生的地方。命运将他们送到某种环境之中,可他们却总是渴望着一个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家。在他们的出生地,他们就是陌生人,不管是他们从小就熟悉的落满树叶的小巷,还是经常玩耍的拥挤街道,都只是过渡的地方。他们可能一辈子就这么生活在亲属之间,与他们格格不入,在熟悉的环境中超然离群。或许正是因为无法融入这样的环境,才会让他们到处去寻找一处永恒的寓所,而在那里,他们才能够融入其中。或许是某些根深蒂固的返祖现象,驱策着这些流浪者返回他们的祖先在远古时期居住过的土地。有时候,人们找到一个地方,会莫名其妙地对那里产生归属感。那里就是他们寻找的家园,他们将融入从未见过的环境中,与那些并不相识的人相处,仿佛他从一开始就对那些人、那个地方十分熟悉。在那里,他们终于找到了慰藉。
我并不认为亚伯拉罕弄糟了他自己的生活。做最想做的事,生活在惬意的环境里,内心祥和,是弄糟了自己的生活?那么,成为优秀的医生,每月赚一万英镑,娶个漂亮妻子,就是成功?我觉得答案如何,取决于每个人对人生的态度,对社会的要求,对个人的要求。
个夜晚,在远离文明数千里的热带丛林里,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有着别样的风味。我问斯特里克兰他跟形形色色的人混居在一起会不会感到厌烦。不会的,他如是说。因为这样他的模特可以随叫随到。没过多久,几个当地人就都睡着了,只剩下我和斯特里克兰。我没办法向你描述那样的夜晚是多么寂静。在波莫图斯的岛上,夜晚从来不会像这般静谧。沙滩上数不清的动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各色各样的贝类小动物永不停歇地爬行着;还有匆匆爬过的陆地蟹,它们会发出一串嘈杂的声音。有时,你还能听到澙湖里鱼儿“扑通”跳出水面的声响;有时,一条灰真鲨会惊得别的鱼儿四散逃命,留下一片噼里啪啦的溅水声。但盖过所有声响的还是碎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声,这个声响如同时间一样无休无止。但这里却没有半点声音,白花在晚间绽放,空气中暗香浮动。夜晚是那样的美,仿佛你的灵魂都无法忍受身体的束缚,感觉它随时都会在缥缈的天空中游荡而去,死神的面容如同挚友一样熟悉。”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怪人,做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也许这里的人清楚一般人都不能成为自己期盼的那种人,而只能成为他们不得不成为的那种人。无论在英国也好,法国也罢,他好比是方枘圆凿,十分别扭,而在这里却有各种各样的孔,无论什么样的榫子都能适应。我不觉得他的脾性在这里变得温柔了,变得没那么自私、没那么粗鲁了,而是这里的环境更适合他。如果他这辈子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人们可能就不会注意到他的斑斑劣迹。他在这里获得的同情是他在同胞身上从未奢望过,也从未要求过的。
“你知道吗,人要是被爱情冲昏了头,可能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们就好比锁在船上划桨的奴隶,很少能主宰自己的一举一动。将斯特里克兰束缚住的那股狂热就跟爱情一样蛮不讲理。”
“俘获斯特里克兰的狂热是一种对美的创作激情,让他片刻不得安宁,驱策着他东奔西走。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朝圣者,会永远向着让他魂牵梦绕的圣地前进,附在他身上的魔鬼却毫无怜悯之心。有些人追求真理的愿望非常强烈,为了达到目的,就算把他的生活彻底颠覆也在所不惜。斯特里克兰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追求的是美,而不是真理,我打心眼里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