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第一天
昨晚临睡前,我把那盒烟连同打火机,一起塞进了阳台那个堆满杂物的旧工具箱最底层。动作有点悲壮,好像在进行一个什么仪式。心里跟自己说:明天,是新的一天了。
结果,这新的一天,从凌晨四点就开始了。
不是闹钟叫的,是生物钟,或者说,是“烟钟”。天还墨黑,我就猛地醒了过来,喉咙发干,心里头空落落的,像忘了件顶重要的事。对,就是每天早上那根“睁眼烟”没抽。这么多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就已经摸到床头柜,点上了。那第一口下去,呛人的烟雾滚过喉咙,脑子才算真正开机。
现在,手摸了个空。心里那阵烦躁,像一群蚂蚁在爬,说不出的难受。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老婆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渴了,喝点水。”我含糊地应着,爬起来走到客厅。
倒了杯水,站在漆黑的客厅里,一口灌下去,水是凉的,但压不住心里头那股邪火。眼睛不自觉地就往阳台瞟。那个旧工具箱,像个潘多拉魔盒,在黑暗里无声地诱惑我。“就一根,抽完这根,一天都不抽了。”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嘀咕,特别清晰。
我甚至都能想象出那根烟的味道,尼古丁冲进血液里那种短暂的眩晕和放松。手心里有点冒汗。
站了大概有五分钟,我最终没走向阳台,而是转身进了厕所,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皮浮肿,脸色憔悴。我对着镜子里的老家伙骂了一句:“没出息!第一天就顶不住?”
重新躺回床上,是再也睡不着了。就这么干瞪着天花板,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一分一秒都像是在熬。嘴巴里没味道,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空得慌。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是工地上那些老伙计抽烟吹牛的场景,一会儿是闺女打电话时清脆的声音。
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婆起床做早饭。我习惯性地想去阳台,那是我的“清晨根据地”,一边抽烟一边看楼下逐渐热闹起来。走到阳台门口,我才反应过来,硬生生刹住脚,转身进了厨房。
“今天起这么早?”老婆正在煮粥,有点意外。
“嗯,醒了就睡不着了。”我尽量让语气正常点,但手脚好像没地方放。习惯性地想去摸口袋,发现空空如也,只好尴尬地拿起桌上的筷子摆弄。
早饭是白粥咸菜,我吃得没滋没味。平时一顿早饭的功夫,我得去阳台抽两根。现在,机械地喝完粥,坐在餐桌前,又不知道干嘛了。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特别强烈,好像一天刚开始,就丢了个重要的环节,日程表全乱了。
老婆收拾碗筷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轻轻说了句:“要是难受,就出去散散步吧,别在屋里转悠了。”
她看出来了。也是,几十年夫妻,我屁股一撅她就知道我要拉什么屎。她没像以前那样说“看你能坚持几天”的风凉话,就这么平常的一句话,反而让我心里踏实了一点。
我听话地下了楼。清晨的空气有点凉,吸进肺里,感觉怪陌生的,太干净了,反而有点不习惯。小区里遛狗的、跑步的,都精气神十足。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走。以前走路,烟是标配,现在两手空空,总觉得不得劲,不知道该怎么摆。
走到小区门口便利店,老王正在开门。他看见我,习惯性地笑着招呼:“老张,这么早?还是老规矩来一包?”
我愣了一下,赶紧摆手:“不了不了,今天……戒了。”
老王一脸不信,打趣道:“哟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戒饭都比戒烟容易吧!”
我讪讪地笑了笑,没接话,赶紧走开了。背后还能听到他跟别的熟客说:“老张说戒烟了,你信吗?” 脸上有点发烧。
整个上午,工作效率极低。坐在电脑前,思路老是断。以前写东西,烟一点,好像思路就跟着烟雾一起飘出来了。现在,手指头老想在桌子上敲,像在模仿弹烟灰的动作。嘴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一直都在,我泡了杯浓茶,喝得嘴里发苦,但好像也顶不了什么事。
最难熬的是上午十点多。那是以前雷打不动的“工间烟”时间。我习惯性地站起来,就往阳台走。走到一半,停住,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去饮水机接了杯水。同事小李正好也来接水,递给我一根烟:“张工,来一根提提神?”
我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赶紧摆手:“戒了,刚第一天。”
小李愣了一下,把烟收回去,笑笑:“厉害啊!坚持住!” 他那眼神,我懂,混合着同情和一点点看好戏的意思。
午饭没什么胃口。吃完饭,那根“饭后烟”的诱惑排山倒海地涌过来。肚子饱了,嘴里就特别想有点味道。我拼命灌茶,又嚼了块口香糖,薄荷味冲得脑门疼,但好像确实转移了一点注意力。
下午,那种焦躁感减弱了一些,但变成了一种深深的疲惫,浑身不得劲,像感冒前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注意力很难集中。我上网搜了一下,说这是“戒断反应”,身体在适应没有尼古丁的日子。看着那些名词,心里反而有点底了,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这是正常现象。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到家,老婆炒了几个小菜,味道比平时好像好了点?不知道是不是我味觉开始恢复了。吃饭的时候,她给我夹了块肉,淡淡地说:“今天感觉怎么样?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还行,就是有点累。”我扒拉着饭。
“正常,熬过开头这几天就好了。”她顿了顿,又说,“晚上要不要下楼溜达溜达,别老坐着。”
晚上,我破天荒地没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真听她的话出去走了好几圈。回来洗完澡,坐在沙发上,一天下来,那种最强烈的抓心挠肝的感觉好像过去了,但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弥漫开来。电视里演的什么,我没看进去。手还是时不时想去摸烟盒。
临睡前,我鬼使神差地又去阳台站了一会儿。夜风凉凉的,没有熟悉的烟味。我深呼吸了几次,第一次觉得,夜晚的空气,好像也有点清甜。
第一天,总算熬过去了。像打了一场仗,筋疲力尽。我知道,明天醒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至少,这第一天,我没打开那个工具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