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思忖,天族不放弃寻找司音下落,绝不是为了感念我师徒的功德,而是惧怕控制不了这东皇钟!墨渊是东皇钟的主人,没人比他更懂得东皇钟内里乾坤,但莫说他现下还睡着,即便他醒了,我也断不愿让他再一次卷进去! 离开了若水,我寻思着该悄悄回一趟昆仑虚,虽然很是愧对九师兄令羽,但他一向待我亲厚,为人又敦敏,我将实情对他坦然相告,他必然不会过于怪责我,届时请他帮我遮掩墨渊仙体的下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想通了这一层,我的狐狸心顿时按捺不住的雀跃,身未动心已远,那魂牵梦绕七万年的磅礴仙山,仿佛就在我眼前。
想起阔别七万多年的昆仑虚,当下我一颗心却有几分忐忑,令羽师兄和别的昆仑虚弟子不同,他没有显赫的家世门第,但从小由着墨渊亲自教养长大,脾性气度自是不俗,从前我便觉得书上所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抵就如令羽那般。
彼时我初上山,据说折颜的那套说辞,我仅是被他捡来的野狐狸,许是彼此身世近似,令羽除了照顾我还对我格外体恤,两万年里我闯下的大小祸事,他替我担待了好些,直至那一次被不成器的我给连累了。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令羽被我缠的没法子,带着我去鸠山捉精卫鸟。(白浅十四万岁,凤九才三万岁所以不可能七万年前出生,拐令羽回去看凤九)师兄弟二人正沿着漳水鬼鬼祟祟追着一只雏鸟,眼看就要到手,一匹枣红马却猛然从林子深处窜出来,小精卫鸟吃了一惊,尖叫着直冲云霄,很快飞的影都没了。我那时年少气盛,捋起袖子就要同马背上搅局的干架,令羽赶紧阻挡,岂料那眉目浓丽的闯入者淡淡一笑,手中抛出一根捆仙索,电光火石之间,便将我师兄弟二人串成一双,直接掳回了大紫明宫,方晓得此人是外出游猎的翼君擎苍。
擎苍掳了我和令羽,因对令羽满心恋慕,不管不顾的要强娶为男后。令羽哪里依从,被擎苍逼迫,羞愤交加之下几度寻死,折腾的快没了人形,亏得师父只身杀入,将令羽和我一同抢了出来,擎苍被伤的不轻,后来过了几个月,他便以此为由发兵叛乱……
记起这些前尘往事,我在半空云上不胜唏嘘,此刻日光耀目,刺的我眼眶涩涩的疼,泪水便止不住的夺眶而出,甚是应景,不得不放缓驾云的速度。自历了那一场情殇后,我这眼睛便落下了见不得强光的毛病,看看天色已近午时,便打算按下云头,先找个落脚处休憩片刻。降下来后才发现,现在所处的地界是夏州,忽然想起天吴的墓地正在此处,不如顺道去看看他。天吴是远古神祇,我当年还在昆仑虚学艺时,和他交情不错,因天吴爱上一个凡人,为了改这凡人的寿数,让这凡人同他相守到海枯石烂,他吃了很大的苦头,差点赔尽一身仙元,经师父一番点化终于了悟。饶是如此,也因伤了仙根,后来远古神邸应劫时便没能躲过去,葬身在荒火天雷之中。
自古以来,神仙沾上凡人的气运,最后能得善终的极少,天吴不例外。那时我已带着师父藏在青丘过万年,听说他应劫之事,急匆匆从青丘赶来夏州,他却已只留下一副白骨,天吴的埋骨甚为偏僻,向来人迹罕至,我将从折颜处顺来的酒壶拿出,在墓前洒了半壶,剩下的半壶装进自己肚子,算是与他对饮一场。
天吴是远古神祗,身后需按天族应有的礼制,其墓地虽寂寞荒凉,但依例也该有小仙守着,眼下却不见踪影,四下里瞧了一遍,此处绿树环绕,浓密的树荫很合我意,干脆寻了处最为结实的树干躺卧上去,先借此避一避正午酷烈的日光。
正睡得酣畅之际,不知何处飞来几只鸟,聒噪的叫声十分扰人,不待我出手驱赶,它们却被树下扔来的石子吓得扑愣愣飞走,方惊觉树底下还有动静。 “三百年前,你因刚正勇猛才被提上的九重天,我原以为是你时来运转了,不想却突然被发落到此,这死人墓地成日不见一丝活气息。唉,我就是来问问,不会是你闯了什么祸事吧?”这显见得是个略为沧桑的声音,语气透着无奈。 “兄长,看你说的,小弟我不过是个守门的小卒,能有多大能耐闯下祸事?”回话的人似乎年轻许多,话里听着很郁闷,“大概我时运不济,触了那位新任太子侧妃的霉头吧。” “哦?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当兄长的一迭声追问,连带着我也在树上竖起了狐狸耳朵。 年轻的那位犹豫了一会儿,“...呃...咱们天族太子的这位新晋侧妃,原是天以前的妃子,兄长也知道的吧?” “唔,是不是被老天君封为昭仁公主的那位?按理说她当天妃也才不久,突然变太子侧妃,这辈分可差太远咯。” “你说的一点儿不差,明眼人都觉得其中有蹊跷,偏偏就天宫里的主子不觉得,还明令各处下属不得妄议。” “哦,言多必失,莫非你竟是祸从口出?” “才不是...”被问的那位依旧是犹豫良久,忽然就痛快开了口,“罢了罢了,我如今都沦落成这样,也没必要忌讳什么。话说这几百年来,我一直安分守己,当真没有半点错处。只是三百多年前,太子殿下忽然带了个凡人女子回天宫,就住在我戍卫的洗梧宫里。没听说天君给过这凡人什么名分,后来不知怎的跳了诛仙台,太子也跟着跳了,幸亏当即被天君救起,因此睡了六十多年,就醒了。醒来不过两月,天君便着了一顶软轿,硬要将他的天妃素锦娘娘抬进洗梧宫。那日恰巧轮到我当值,亲眼见了素锦天妃身着大红嫁衣,被面无表情的太子在宫门口一剑穿胸,那一剑看着像足以致命的,好在天君及时大驾救了她回去。这事虽叫人震惊,但当中来龙去脉我其实不清楚,只是遵太子令不放她进宫而已。后来,听说这素锦娘娘当着八荒众神的面,将本族圣物结魄灯呈给了天君,便由天君保着,成功住进了洗梧宫。没过几天,莫名其妙的,我就被发配到这守墓来了。” 一口气听完,尚不知树下那二人作何反应,我脑子里先自一阵阵发懵,听别人墙角却听到自身的隐秘,倒也算稀奇。继而又想,夜华他...真的随我跳下诛仙台了么?睡了六十年,约莫也恢复了,他为何要刺素锦一剑?原本是两情相悦的,不正好得偿所愿了吗?莫非还有别的隐情?...... 带着这满腹疑惑,我自然无心听那二人长吁短叹,只知道那兄长发了好大一篇感慨,又切切叮嘱了几句,才两下相携着离去,守墓小仙约莫是要送他一程吧。 我落得耳根清净以后,心里头翻江倒海停不下来,原以为,天宫那几年已经远离,只要不刻意想便不会触及,如今不期然的一通闲话,竟将我心口上的伤疤硬生生揭开,血淋淋的往昔又再度清晰。我忽然明白了一点,即便愿意做个睁眼瞎,可凡人素素的经历,我始究绕不过去,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讳莫如深地躲避,不若趁早作个彻底了断! 我为这突然冒出的念头振奋不已,却也没有忘记,方才有些关键信息似乎被我忽略了,于是重头将那小仙的话过了一遍,终于悟得,他提到“结魄灯”这件物事。 关于天族的那盏结魄灯,我虽活了这么大年纪,却也从没见过,只在典籍中瞄过一些记载。这些记载皆称,结魄灯乃是大洪荒时代父神所造,能结仙者的魂,能造凡人的魄。 譬如一位仙者被打散了魂魄,若散得不厉害,只将结魄灯在他床头燃上三日,便能将打散的魂魄结得完好如初。轮到凡人更了不得,即便这个凡人已灰飞烟灭了,只要将带着这凡人气息的东西,放在灯上烧一回,令结魄灯认准这凡人的气息,它便能慢慢吸收这凡人当初留在方圆千里内的气泽。待将这凡人在天地间留下的气泽都吸得净了,便能仿着当初那个灰飞烟灭了的魂魄,另造出来个相似的魂魄。 唔,确然是个一等一的圣物,只令人想不到的是,这样的圣物竟然藏在素锦族手里。 若真的如方才所说,是素锦献出了结魄灯才进的洗梧宫,那这灯的用途难免惹人猜测,如果说,真有人想利用这结魄灯,断不会是天君,只会是夜华。我控制不住的想——凡人素素早该灰飞烟灭了,夜华你煞费苦心的要仿照个相似的魂魄,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