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视觉) 尽管折颜拉着脸,嘴里不住的埋汰四哥与我,说是不该娇惯了两只没良心的白眼狐,可转眼的功夫,他还是挽了袖子,颇为贤惠的下了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迷谷原就不善烹饪,眼下红狐狸凤九又不在,既是四哥提议的大家喝一回小酒,也就只能委屈老凤凰当个煮夫了。幸而凤凰虽老,但手脚却麻利,厨艺也不俗,不多时,便看见几样可口菜式摆上了桌。 酒桌设在离洞口不远的大树底下,日暮之后虽仍有几分春寒,但胜在景致不错,清风徐来,树影婆娑,枝头不时有鸟儿飞进飞出。喝酒的仅有折颜、四哥与我,而我此时并无心这杯中物,奈何四哥与折颜酒兴甚浓,我便也随兴小酌了几盅,虽则这些年我心眼儿不大灵活,但骨子里终归是只狐狸,早看出他倆“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是想借酒打开我的话匣子。 果不其然,一坛子酒才堪堪见了底,四哥便叹息着放下酒盅,甚是慈爱的抚上我头顶的发,语气中透着十足的老成,“真想不到啊!不过眨眼的功夫,我家小五如今也位列上神啦!那个往昔总爱跟在我后头蹦蹦跳跳、咋咋呼呼的小丫头,究竟上哪去了?”他一边感叹道,一边还仿照着阿爹的模样,手上轻拍了我几下。 “呵呵,都是快十万年以前的事了,四哥还成日挂在嘴上,莫非就这么瞧不上我,觉得我这个上神不够货真价实?”我有些不忿的抖一抖狐狸毛,夜色中金光闪闪的元神分外抢眼。 “你哪能如此猜度我呢?”四哥忽然话锋一转,两只眼睛探究的盯在我脸上,“这回飞升上神,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大委屈吧?从前与人打架,你向来不肯认输,如今闹出诺大动静,又平白消失了数年,回来以后,怎么一丝半点都没见你提起呢?” 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只得“嘿嘿”干笑两声,“但凡历的上神劫,哪个不得付点代价嘛,当年你们几个哥哥飞升,不也都躺了好几百年吗?我不过才睡两百来年,已经算讨了便宜啦。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了,就没必要记那么清楚,若要论谁欠了谁,老天爷全记在账簿上,一准儿会给你还回来。”当年墨渊替我挡下了飞升的三道天雷,这份愧疚遗憾一直困在我心中,虽七万年了仍不得纾解,可见当下吃点亏并不打紧,关键是得心里坦然。
四哥与折颜最是了解我,知道我不想讲的话,怎么逼问也没用,于是折颜摇头叹息,“你是不知道啊,自打你与擎苍打了一架以后,不时便有人寻上我的门,拐着弯儿打探司音的消息,十里桃林的清净就这么叫你给毁了。” 我笑着打趣他,"那岂不正好?我记着你分明说过,那些年没法睡个安稳觉来着,既然有那不相干的人送上门来,你刚好拿他们消遣消遣咯。”我猜想那找上门来的,除了我昆仑虚的师兄以及天君派出的使者,大约还另有不少好事八卦之辈吧。 四哥却不满的来瞪我,“那时为了你,我们都快急疯了,你倒来说这风凉话,亏心不亏心啊?” “是是是,四哥教训得对。”我讨好的替他把酒盅斟满,“妹妹我说错话了,自罚一盅,然后再敬四哥一盅。” 看四哥确然有点不爽,折颜便息事宁人道,”这些年,真真可没少埋怨我,总说当初将你送去昆仑虚送错了,不过学一个艺,却学得整个人都不大灵光,全没有他带着你时的天真活泼。可见在他心里,你这个妹妹分量是极重的。” 我忍不住撇嘴,心道如今我已是十四万岁高龄的狐狸了,还哪来什么天真活泼?即便勉为其难装个样子,他们看着,难道都不觉得违和么? 我这边厢忙着暗自腹诽,没顾得上搭话,不想四哥借着几分酒意,竟转而伤感了起来,“当初阿娘执意送你去拜师学艺,原本是觉着你脾气骄纵了些,日后嫁了夫婿,若本事再不济的话,难免会被婆家欺负,却不成想你命里的姻缘,竟会如斯蹉跎...” 我知道,他大概又扯到我至今仍嫁不出去的事情。五万年前爹娘作主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未婚夫是九重天天君座下盛宠的二小子桑籍,天君还把亲事广布八荒四海。后面一来二去的,桑籍却看上了我洞中的婢女少辛,先是留书退婚,后又与他天君老子大闹一场,最终被流放当了个北海水君。 本来当初把婚退干净了就好,细想想我也没吃多大亏,不料本来要给我讨说法的爹娘折颜等人,竟稀里糊涂的着了天君的道,天君亲自在朝堂上颁了旨,说是青丘白家的幺女白浅已被天族定下了,是天族的儿媳、未来的天后娘娘。这样一来,四海八荒九州都晓得,谁想做继任天君,就非得娶青丘白家的白浅不可。于是几万年里,再没有男神仙敢对我示好的,我倒沦落成彻底无人问津了。 四哥冷不丁的又提起这一层,折颜颇为心虚,当年这笔烂账到底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往四哥与我脸上各瞧了一眼,随即开口大骂天君,从老子、儿子一直骂到孙子,总脱不了一家子乌龟王八蛋之类的,骂完天君一家后,他又聊些我家里人的近况,无非是想岔开话题,但也成功转移了四哥的注意力。他们聊起来总有无穷八卦,从东荒外沧海桑田如何变化,到海内小打小闹又起了几场战事,再到谁家的小子看上了哪家的闺女、直至闹出各种轶事趣闻等等,尽是些四海八荒搜罗来的荒唐故事。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里头却忽然绕不过一件事,方才四哥提及,我才后知后觉的省起,六十多年前,天君已然封了年仅七万岁的夜华做太子,往后他若要继任天君位,那我青丘白浅,岂不就是当仁不让的天后娘娘么? 我忽然有些想笑,看来并非只是我白浅瞎了眼睛,而是老天爷也瞎了!这造的什么孽啊,竟将差了整整七万岁的我与他,硬生生凑成一对痴男怨女。莫非,这就是话本子常说的“冤家路窄”? 我兀自愣着神,也不管四哥折颜将零七零八的各路杂事,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灌给我听。此刻天幕低垂,衬着树梢上的冷月寒鸦,本该极为风雅的一顿美酒,我却喝得无甚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