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这栋老楼的第三个冬天,我发现张奶奶总在傍晚站在单元门口。
她裹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佝偻的背像株被霜压弯的芦苇,看见我拎着菜回来,浑浊的眼睛会亮一下。
“小吴回来啦?” 她的声音带着老痰的沙哑,却总透着股热乎劲儿。
我住三楼,她在一楼。起初只是点头之交,直到某个暴雨夜,我加班到十点,发现单元门的灯泡坏了,黑黢黢的楼道里只能摸着墙走。
刚摸到二楼,楼下突然亮起束手电筒的光,张奶奶举着老式铁皮手电站在楼梯口,光柱在我脚边打了个圈。
“这天儿黑,我给你照着。” 她的裤脚沾着泥,想来是冒雨去储藏室翻的手电。
从那以后,每天傍晚六点,我准能看见她家窗台上亮着盏台灯。
淡黄色的光透过玻璃映在楼道里,刚好能照亮我上楼的路。
有次我特意买了袋苹果送去,她却要塞给我罐腌菜:“自家腌的雪里蕻,配粥吃正好。”
开春的时候,张奶奶突然敲我的门。
她手里攥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串钥匙和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小吴,奶奶求你个事儿。” 她的手抖得厉害,“我这阵子总头晕,要是哪天你下班,看见窗台上的灯没亮……”
我这才知道她的独女定居在加拿大,去年冬天摔断了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老头走了五年,她心脏一直不好,医生说身边不能离人。
“您放心,我每天都给您打电话。” 我把钥匙串挂在玄关最显眼的地方。
从那天起,我养成了看窗台的习惯。
台灯亮着,就知道她还好。
有时加班晚了,我会先绕到一楼敲敲门,听见她应一声 “进来吧”,才安心上楼。
她总留着半碗热粥,或是刚蒸好的糖包,说年轻人别总吃外卖。
六月的某个周五,我出差回来已是深夜。
楼道里一片漆黑,张奶奶家的窗台果然黑着。我摸出那串钥匙打开门时,台灯倒在桌边,旁边散落着没吃完的降压药。
她趴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本相册,翻开的那页是二十年前的全家福,扎羊角辫的姑娘搂着穿军装的老头,张奶奶站在中间,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联系上她女儿时,对方在电话里哭得失声。
等她从温哥华赶回来,已经是三天后。
整理遗物时,我在床头柜发现个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小吴今天夸腌菜好吃,明天再腌一罐。”
字迹歪歪扭扭,墨水洇了好几个圈。
送葬那天飘着细雨,她女儿捧着骨灰盒,突然转身对我说:“我妈总在视频里说,三楼的小姑娘像亲闺女似的。”
后来我还住了半年,每天傍晚依旧习惯性看向一楼的窗台。
有次加班到凌晨,发现那扇窗突然亮了,惊得我差点摔下楼梯。
仔细一看,原来是新搬来的租客在换灯泡,暖黄的光漫出来,和张奶奶那盏台灯一模一样。
整理旧物时翻到那罐雪里蕻,玻璃罐上还贴着她写的标签:“小吴的。”
揭开盖子,酸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扑出来,忽然想起她总说:“灯亮着,就有人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