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车钥匙,因为有不靠谱的我,过得相当不容易。
那时车子才刚买没多久,其中一把就被我不小心扔进了洗衣机,在浸泡翻滚中,它利索地结束了自己短暂的服务生涯。
“只剩一把了,你要小心一点,真的要小心一点啦,记得及时放在……洗衣时,要翻一下口袋,再翻……”在老周同学的碎碎念与我的万般自责中,我确实上心了小心了,可不久我的“百密”又出现了“一疏”,另一把也重复了同样的故事,在洗衣机中光荣退休。
老周同学的“碎碎念”自然升级到“雷霆之势”,并强硬地立下规矩:新配制的车钥匙必须放在客厅的音箱上。
这把配制的钥匙,还真的没再上演“水中狂舞”了,可某天我刚打开车门伸出脚,只听“咣当”一声,随即我的脚就重重地准准地把这声音闷在了脚底下,赶紧移开脚,看见钥匙正咧着口子,委委屈屈对着我哭。
周同学捡拾了起来,阴沉着脸,安静地摆弄,连个眼神都没给我。无言真是最大的愤怒啊!正如我就经常这样吓唬调皮捣蛋的娃们:“老师批评你,你一定要开心,说明老师关注你,想帮你。如果对你不理不睬,那就要担心了,会不会是老师要放弃你了。”
老师自然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孩子,但在车钥匙这件事上,周同学算是彻底放弃对我的改造了。
他把钥匙拆开,东压西挤的,总算把它装回去了。但这钥匙“后遗症”明显,它可以遥控开关车门,但己无法感应启动,只能把钥匙抽出来,插进锁孔,再转动一下才能启动。这一下子,便又回到科技不甚发达的老旧的年代去了。但周同学执意让我在旧年代里反省,不再配制新的了。
事实证明,周同学的策略完全正确,从此这把钥匙安然无恙。但现在细细想来,应该归功于我极少开车。平时步行上班,后来去甘肃支教一年,再后来三年疫情,等疫情结束,公交车、网约车、地铁、BRT全面开花,厦门交通方便得让人可以随心所“至”,再加上路堵停车难,我出外极少选择自己开车。
钥匙,就这样在音箱上岁月静好地闲适着安然着,车子,则落满了寂寞的岁月尘埃。昨天,周同学打算去洗车。要过年了,车子确实得洗个干净才是。
“车钥匙呢?车钥匙不见了!”周同学紧紧盯着我。我当然懂他的潜台词:车钥匙一定是你拿的,赶紧拿出来。
“我没拿哦。”我比任何时候都笃定,“近期你见我开过车吗?没开车,我怎么会去拿车钥匙呢?”
周同学如“炬”一般的目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你想想,最近一次你是什么时候开的车?”我轻松地掌握了主动权。
“什么时候开的车呀?”他的眉头拧巴起来,苦苦地想。
“对了,对了,上周末,儿子回来,你担心他的车子找不到车位,就拿了车钥匙准备挪一个位置出来……”天哪,我竟然记得那么清楚,我真被自己突发性的优秀吓了一大跳呀!
“对哦,”周同学的眼神又光亮起来,“可是后来有车位,不用挪,我就又上来了。”
“钥匙呢?”
“习惯性放音箱上!”
“错了,你应该是忘记把钥匙放回去。家里只有我们俩,我不可能去拿,问题就只可能出在你身上。”
周同学终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一脸得懊恼。哈哈,他也会出乱子,也像我一样!这莫名让我有些兴奋,有些开心,虽然知道这样挺不仗义。我的思维呀,就像春风中的柳条,活泼泼地晃荡,一下子就抽芽泛绿了。
“当时你穿的是哪件衣服,会不会是你随手将钥匙放在衣服口袋……”
周同学急忙跑去卧室,找衣服摸口袋……
“会不会随手把衣服拿去洗了……”
他又去洗衣机里找……
“有沒可能,你拿衣服去洗时,钥匙滑落出来,落在了地上……”
从卧室到阳台的路上,就又被仔仔细细地查找了一遍。
“喂,你不是坐在沙发和儿子在弹吉他吗,这弯腰侧身的,钥匙还是有可能侧滑……”
于是,沙发垫子都被掀了起来,横七竖八地尴尬在那里……再考虑到这钥匙也可能先坠落在沙发,继续侧翻又前翻或又再各种可能性地翻,沙发底下都被趴着看了个究竟……后来又想到周同学喜欢仰躺在床边的沙发上,根据各种可能性,床底下也纳入了查找的范围。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只把钥匙捏在手里,并没放在口袋里,回家后那么随手轻轻一放……”
自然,所有的桌面台子架子都经过了周同学地毯式的排查……
“……”
我绞尽脑汁,把毕生在众多推理小说中练就的功力,全都运用到这次的“钥匙事件”中。虽然仍是未觅到钥匙的仙综,虽然意味着可能还要破点小财,但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惰。周同学破天荒地对我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依赖。我指向哪,他立马找向哪,这种感觉让我膨胀,最后如同幸福的粉色气球,轻轻地飘呀飘起来了。
我的超常发挥,再匹配上周同学急切心情催生出来的异常勤快,我们的家,又如大扫除了一般,重新整了个遍。这差不多倒腾了一整天。
昨晚临睡前,周同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郁郁地说:“钥匙是真的找不到了。”我忙展现出人道主义关怀:“不就是钥匙吗?没关系,什么关系嘛!”
我故意要用我的大格局,让周同学惭愧。要知道,以往我只要犯“二”(家常便饭),他就夹枪带棒,前粘后连,上纲上线,外加哀怨的眼神,生无可恋的样子,让我深刻反省,以达到“痛改前非”之目的。看看我吧,我是怎么对待他犯的“二”的,我是这般通透,这般豁达,这般风轻云淡,这天地悬殊的对比,想必足以让他的灵魂受到震撼,让他羞愧难当……想着想着,我都差点笑出声来。带着巨大的满足感,我欢喜地进入梦乡。
今天早上,我被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吵醒。睁开眼,看见周同学穿戴整齐,神情凝重地坐在沙发上在打电话。细听一下,发现他在联系保险,联系拖车,联系司机,联系保安,联系……看来是要整新钥匙了。
“对了,衣帽间架子上的木制首饰盒里,有一把旧的车钥匙,被洗衣机绞坏的,你蛮带上,看看到时能不能有点儿用。”我突然想起来,前天我在架子上发现这把旧钥匙,顺手把它放起来了。
“旧钥匙还没扔吗?”周同学有些奇怪。
“我都看到了,那就是没扔了。”
周同学带着旧钥匙出门去了,钥匙事件终是尘埃落定。我也平复了昨天的激动,抓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周同学,他找我有什么事?
“天修的,”然后他的电话就被占线,只听到语音提示了。这句话是我们老家方言,类似极度无奈接近崩溃时发出的哀叹。
是拖车刮到别的车啦?亦或是伤到行人了?还是……我蓦地紧张起来,这都要过年了,只要摊上一点儿事,都非常麻烦,何况过几天就要回浙江了。我握着手机,冷汗不知不觉开始冒了。
电话终于又通了。 “前世的,”他又恨恨地来了一句,“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忽地飚升了一个8度,“你说的那把旧的坏的钥匙,就是现在用的那把,这钥匙,分明就是你从音箱拿进去的。”
我几乎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旧钥匙真的好像当时就扔了。再说,我顺手“牵”个东西走,可能性真的太大了。在课上,我经常把张三的书“牵”到李四的桌上,还经常把孩子们的笔“牵”回办公室。但我这回真是“牵”出太大的动静了。
“你,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对方的怒气直奔而来。据我丰富的作战经验。此时沉默绝对就是一座金山。
“我拿着钥匙,就那么一眼,发现它裂缝,看起来粗糙,不像原配,我下意识一按。天修的,就听到开车门的声音了。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
我当然知道,但更知道要绕开话题。
“哎呀,钥匙找到就好了。你看,原先你不是说要花个上千块吗?现在就不用花了,这就等于挣了,这一下子,你就挣了上千块,还省了麻烦,多好的事呀!“我专拣好的说。
“但我应该一开始就吃定你,就不会这么憋屈,”他又绕回来了。我仿佛都能看到他憋屈地站在路边,或是坐在车上,亦或是坐在拖车里。
“我竟然信了你,还跟着你胡闹。我明知你最能搞事情了……”他又成了以往的他,我也成了以往的我。我昨天的骄傲又消散了,周同学的紧箍咒又开念了。
“哎呀呀,往好里想,想这跌宕起伏的剧情,比起那些一潭死水的生活,一定有趣多了。没有昨天的经历,就沒有今天失而复得的狂喜,你想想呀,这也是阅历,生活多丰富新奇呀,更别说你还挣了一千多块钱呢……”我只能把周同学先绕晕,让他无心恋战,否则,待会儿他回到家,可以续集再续集的。
果然,他吭哧了几句,就挂断电话了。我才没那么傻,这种情况我一定不能问他人在哪,在干什么。而且我知道该放下手中的书,赶紧去把午餐准备起来,用美食去舒他的眉,展他的眼,虽然平时的我,千方百计逃避做饭。
“ 识时务”是必须的,“成俊杰”就不能指望了。四月一日出生的人,估计是带着使命,负责来人世间搞笑的。
每次犯“二”,我就这么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