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爱，河岸上游荡的生灵便有了安详与佛光

——读吴佳骏作品《河岸上游荡的生灵》

风铃/文

我喜欢河流。

有水的地方，便有了蔚蓝和诗情。有水的地方，也有了灵性与光明。尤其是在旅行途中，看到苍茫草原上那一汪翠绿的河流，河流上漂浮的云朵是上帝的手一笔一画晕染的图案。也在可可西里看到藏羚羊奔跑的样子，它们到了月亮湾面前，突然停下来，面对深邃的湖水，眼里盛满了悲喜。

路上看到的景，或是脑海中想象的河流，都不足以衡量家乡那条悠长的龙溪河带给我的幸福与快乐，悲悯与忧伤，那是一个花季少女渐行渐远的青春，也是一个离开故土多年后，因为一条河流的存在，续上了日渐积攒的乡愁与淡淡的思念。

我想，无论我以怎样的情感来叙述生命中的河流，也不及吴佳骏笔下的河流及河岸上游荡的生灵，带来那么多的爱恨交织，那么多的热泪盈眶。

一、河流收容万物，也收容自己内心的波涛

家乡的河流也许没有旅途中遇见的河流，那么颜色饱满，那么蜿蜒绵长。但是家乡的河流是一个巨大的磁场，从河心向岸边，从此岸到此岸，牵引着佳骏的目光和思想，牵引着他的情感与隐痛。

对河流的爱有多浓，这潭水便有多深，心中的爱有多纯正，这潭河水便有多清亮。清亮的河水是面镜子，能照见缓缓低垂的斜阳、垂柳弯腰的深情、鱼虾和野鸭的思想，以及自己渐渐远去的童年。

童年的远去召唤着记忆的重返。越是沉潜在岁月的长河，越是日趋清晰，挥之不去的影像在心底发酵。我能想象沿河而居的老人每天枕着灯火、月光和酒的孤独，也能感知饱经沧桑的脸一定落满了岁月的老年斑，但是他一边在修炼一边在参悟，他悟出了“人啊，其实也是一条鱼，时时被生活这张无形的大网罩着。即使你侥幸挣破网，逃脱了，又会被另一张更结实的网罩住。”这何尝不是作者离开故土扎入城市生活后，悟出的生活的禅。我们在一浪接一浪的水波中，为自己寻求一条生活的河，有的人活的糊涂，有的人活的清晰。活的糊涂的人很难找准人生的方向，活的清晰的人能够看到水底格外的辽阔与无边无际的蔚蓝。

河流是一把标准的直尺，丈量着万物的生长，也丈量着内心的波涛。天地和谐，万物在河流的滋养中孜孜不倦，绵绵私语。作者内心的深浅，在河流无声的叙述中，一圈一圈漾开，那是一个少年的彷徨与自尊，无奈与忧伤。

故乡的贫穷与苦难，河流只沉默不说话，它在无声地抵抗，也在无声地流泪。

二、河流以自己的方式哺育万物，也以绝望的姿态让生灵遭遇劫难

《易经・系辞上》所言，“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事物的两极，在自然的法则中，相互平衡与推移。见到河流，我们的感官总能看到自然的馈赠，引发自己心理上的美好感受。但是河流带来的伤害与劫难，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虽然这种打击是痛苦的，也是致命的。

记得我参加高考那年，和我关系要好的女生，他的父母在过河的时候，湍急的河水先是把她母亲冲倒，情急中的父亲沿着母亲跌倒的方向伸手去抓住妻子的衣角，却把自己陷入无底的深渊。爱的本能让父母葬身河流，也埋葬了一个花季少女快乐的青春。我同学的家庭与人生随着河流满目的狰狞，变得绝望与悲伤，天空布满了雾霾与阴云。一个村庄因为这个悲情的爱情故事独自悲悯，河流并不因为吞噬了宝贵的生命而懊悔觉醒，它依然不悲不喜，接纳生也接纳死，接纳阳光也接纳风雪，以独有的姿态，朝着远方的召唤，流淌、流淌。

“河流养育了一辈又一辈人，又禁锢了一代又一代人。”这是佳骏文本的思辨，也是行文中带给读着不一样的生命体验，就像五彩的经幡，每一面幡条投向苍穹的不止是五种饱满的颜色，还是代表“土、水、火、风、天”五种物质，与蓝天、白云、黄土、火焰、绿水对应的生命关系。这是一种神性的力量，也是精诚所至的汁液与信仰。

“姑娘照旧沉思着，面对一条河流，像面对自己的人生。她的灵魂，已不在她的体内，而跑到河的对岸游荡去了。”河流映照着佳骏笔下姑娘的青春，也寄存了姑娘无处安放的愁绪。

一些扎心的疼痛，只有河流懂得，也只有河流会永久地守住花季少女的泪水与秘密。

在现在与未来之间。

这就是佳骏的文字，在缓慢的叙述中，似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更是在讲诉自己的苦难与命运。就像阳光以魔幻的手法挂在河面，浅绿、墨绿、碧蓝、嫩绿的转换，始终走不出河流本色的美，以及这种叙述在读者心底涌起的微澜。

三、以反省的自觉，解剖内心的贪恋

在我的行文中，很少把内心剖开。我只在文字表层上游走，像悬浮在空中的白云，找不到漂泊的方向，寻不到路上的远影。佳骏的散文，把根须深向泥土，扎向地心，他从不同角度，对同一条河流带来的欢快与疼痛，美好与哀怨，进行全方位解读，这是一抹望不尽的风景，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劈在不同的山体，翻滚出无穷无尽的画面。

“青蛙是河岸边游荡的另一群生灵。”,给河流带来欢快与歌声，带来信念与执着，就像河流给自己带来梦想与希望。但是，少不更事的自己——“我连它们的两只爪子也一起斩断。我在这一残酷的施刑过程中，体会到一种强大的快乐——战胜了生存本身的快乐。我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但可以主宰蝌蚪的命运。这说明，我还是有力量的。”

河流主宰着万物的命运，“作者”可以主宰小生灵的命运，这何尝不是把人心与人性投射到利剑上进行剥离、剖开、清洗，只有战胜了内心的惶恐与乌云，贪恋与粗暴，才能对万事万物充满悲悯与接纳。

接近河流的过程，就是迎接自己内心的过程。河流在一次次冲洗自己的过程中，变得安详与静穆，伟大与神秘。

四、以血脉中的情感，挽留心中的河流

一滴水的奔跑，汇合成一条河。一条河与另一条河流的拥抱，汇成江海。江与海的交织，掀起了岸边生灵的神经末梢。在悲喜的两头，河流渐渐衰老。只有永恒的水滴，没有永恒的河流---“河流也是会老的，就像岸边枯死的那棵柳树，被光阴和记忆遗忘。”

河流是被时代遗弃的，当村里的年轻人纷纷进城疲惫地筑巢，老人和小孩守着空村与河流，守着漫漫长夜和漫天的星辰。那一刻，河流开始老去，不再焕发青春与激情，不再肆意妄为和繁花般涌来。

“我离开了河流，却并没有进入大海，而是游进了另一条陌生的河流。那条河流里的风浪，更加险恶。流水也更为湍急。差一点，我就被淹死在里面。在经历过无数次的搏风击浪之后，我被撞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如果说故乡的河流给了自己鲜活的生命琼浆，生活的河流就像风雪压境，给自己带来冰雹般的冲击与伤痛。人生的河流与故乡的河流是生命中两种不同的风景，它们汇合在一起，像朝天门长江和嘉陵江的环抱，有机地契合在自己的灵魂圣宫里——朝圣、默拜，最终变为灯火阑珊处那一缕恒久的芬芳。

回不去的故园，回不去的青春。“岸上站着的所有人，都想过河，回到故乡去。可河里已经没有了船只。即使有船只，又能怎么样呢？船能承载人，却无法承载流浪者的乡愁，无法承载乡愁里的疲惫和忧伤。”

这同样也是我的忧伤，亦是我心中积攒起来对河流长久的悲喜与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