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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去世时,留下了一首泪迹斑斑的《锦瑟》,这是一首意蕴朦胧的诗,被认为千古迷作,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解读清楚。有人说这是爱情诗、有人说这是悼亡诗、有人说这是诗人一生的著述和总结……。那么,李商隐在临终前到底想通过《锦瑟》述说什么呢?
七此情可待成追忆
公元8550年底,柳仲郢被调回长安任吏部侍郎,李商隐也随同回到长安,担任盐铁推官,这是他仕途中的最后一个官职。
这时李商隐已45岁,除了前后在秘书省短暂待过几年,他一生竟然十居幕府,沉沦下僚、辗转奔波,足迹遍及天南地北、中原边塞,到最后还是一个正九品的盐铁推官,这是大唐官吏的最低级。作为大唐的进士、博学鸿词科脱颖而出的翘楚,他的仕途竟然一生也没有前进一步。没有人会比他更狼狈、更落魄,他的境遇足可以用悲惨来形容。
这个曾经的天纵奇才在命运的重压下彻底消沉颓废;这个理想壮阔的青年已在飘零的风里老去。他须发皆白,身体多病,已无可奈何的走到了人生的黄昏。
这天,他登上了长安东南的乐游原,这是长安城的最高处,不但可俯瞰整个长安城,还可远眺终南秦岭。
此时正值黄昏,一轮红日西沉,霞光万道。他眼中尽是辽远金灿的光彩,山河依旧壮阔,气象博大,可毕竟已是余晖残照,就如他身后衰朽不堪的唐王朝,败亡之日已不远。而自己心力耗尽,苟延残喘,就像这黄昏的夕阳即将落山了。
登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和他挚爱的大唐王朝都已日薄西山,无力回天。他生不逢时。在那黑暗腐朽的晚唐末期,深陷党争泥淖,空有一身才华抱负却无法施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祖先创建的王朝一起沉沦。这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和最深的遗憾。他怀才不遇、家国尽失、爱情多舛、妻子早亡,他又是大唐王朝最悲惨的诗人。正如后来崔玉在苦悼李商隐的诗中所言。
哭李商隐
其一
成纪星郎字义山,适归高壤抱长叹。
词林枝叶三春尽,学海波澜一夜干。
风雨已吹灯烛灭,姓名长在齿牙寒。
只应物外攀琪树,便著霓裳上绛坛。
其二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这是他不幸的宿命,也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唐宣宗大中十二年(公元857年),李商隐因病退职回乡,次年冬天病逝于家乡荥阳,终年47岁。家人在整理他的诗稿时,发现了一首谜一样的《无题》。
无题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后世对这首诗有无数种猜测和解释,有人说这是爱情诗、有人说这是悼亡诗、有人说这是诗人一生的著述和总结,众说纷纭,各有道理,但又不尽如人意。也许其中的缘由只有李商隐自己才说得清楚吧。
可以这样理解:
一般的锦瑟只有二十五弦,但李商隐眼里的锦瑟竟然有五十弦,这难道是在暗喻他自己复杂多舛的人生吗?
他的人生就像庄周做的那场梦,一生都在追逐那个美丽的、仿佛触手可及的蝴蝶,但醒来时却发现这是一个陷阱,自己人生的每一步都是悲剧,每一声都是杜鹃呜咽,声声血泪。
那沧海的滚滚波涛下,有多少明珠被埋藏遗忘,在蓝田山上,又有多少美玉在日光下闪光,却从未被发掘现世。自己本是明珠美玉,却无奈被黑暗的社会和现实的尘埃埋没,没有出头之日。
也许人生的命运悲剧本来一开始就已注定,只是自己当时还怀着侥幸、徒劳挣扎而已吧!
他也可能在追悼自己的爱情。
会弹琴瑟几乎是唐代女子的标配,李商隐的两位红颜知己宋华阳和柳枝都是弹琴的高手,而出身高门的妻子王氏就更不用说了。他两段恋爱都留下遗憾,而妻子也仅与他相伴12年就因病亡故。爱人一个个的离他而去,不可再追,只有美丽缠绵、婉转凄凉的琴声永远在他心中盘旋回绕。
他的爱情之瑟仿佛多达五十弦,美丽、杂乱、悲伤、多舛。
已追随庄子舍身为道的宋华阳是他永远追不到的蝴蝶,遁入宫墙,自己只能像望帝化身的杜鹃一样泣血呼唤;而流落江湖的柳枝就像落入沧海的明珠隐身在人间,他几次找寻都没有音讯;而埋葬在蓝田山上的妻子,应该是孤独的,因为她一辈子都在等待和守望。这些未了情,每一段都是那么缠绵凄美,当时自己为什么不尽最大的努力去舍命一搏、把她们留住啊?
他很多的无题诗都朦胧面邈、隐秘深隧,神龙见首,而无尾踪。在那个黑暗悲苦的世道,被伤害的多了,他只能把自己藏起来,藏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而到最后,他自己也找不着自己了。
他的爱情诗都是这样的语焉不详、深晦不明,虽典故众多,但仍让人很难读明白。也许,他自己根本就不想写明白。纯美的灵魂、悲剧的人生、黑暗的世道,融合在一起,就只能化作风骨凄艳、绮丽精工的朦胧诗了。
有人说他创造了一个爱情的诗国。自诗经开篇《关雎》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开始,几千年间,从来没有人把爱情表达的如此深入骨髓,摄人心魄;也从来没有人把爱情诗写得如此缠绵悱恻,绮丽凄婉;更没有人把爱情表达的如此惊天动地、荡气回肠。这比此后宋词笔下的爱情领先何止千里。
在那个男女感情隐晦压抑的年代。他大胆的喊出了爱,勇敢的吐露了心声,让我们今天还在体会那种人性中最单纯而又极致的美,他的那份勇敢和真诚,就值得后世为他立一块丰碑。
著名文学家施蛰存说过:“在唐诗中,李商隐不能说是最伟大的诗人,因为他的诗的社会意义远不及李白、杜甫、白居易。但我们可以说,李商隐对后世最有影响力的诗人,因为爱好李商隐的诗的人比李白、杜甫、白居易的人更多”。
而这些诗大多就是他的爱情诗,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爱情是生命是永恒的主题,它掌控着人性最极致的乐与愁、喜与悲,它能让人脱胎换骨、获得新生,也能让人跌入地狱、心如死灰。但李商隐的爱情体验是以他无数次锥心泣血,撕心裂肺为代价的。他以自己一生的为情所困,为为情所伤来发掘和换取人性中那一束爱情之光,让它闪耀千年。
这也许就是上天要他完成了使命。所有的折磨、所有的落魄、所有的爱而不得、所有的生离死别,都是早已注定的剧本,不管他有多么不愿意,也只能“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