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晓波接到其铃的电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着急的立刻打电话叫卢艳出来和他一起回家,两人在行政楼前会合后,边骑车边说着其铃要回家的事,卢艳一点也没觉得是她的错,到了家里,还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大声说:“妈,您要回去呀,那叮叮谁带呀?”
其铃收拾着衣服,眼睛也没抬,嘀咕着:“我哪带得好啊。”
你一句我一句的,吴晓波听出了道道,他走到卢艳跟前,黑着脸,口气不容置疑:“跟妈说声对不起,请求妈的原谅,否则,我们只有离婚。”
吴晓波太知道,倔强的不怕吃苦的母亲,却是最不能受冤枉气的人,她跌跌撞撞走过的大半辈子又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他对卢艳说了那句看似绝情的话。
看着吴晓波气歪了的那张脸,想着关键时候,婆婆对自己像对亲生闺女一样的伺候月子;平时缝补浆洗,照顾周到,就连来例假时,染脏了的内裤也不声不响的给洗了,亲妈也不过如此吧。自己却因为叮叮的摔跤那么无情无礼的怒对婆婆,卢艳也知道了自己言语、行为的过分。她上前扶住正在低头收拾衣服的其铃,叫道:“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您说话,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以后一定注意!您不要走了,我们真的很需要您。”
卢艳的说话语调,由开始像在空气中的浮物那样轻飘,到最后的声音里夹着哭腔,痛改前非的小样让人怜爱,叮叮的哭声也是有一阵没一阵,他就把着家里的大门,意寓不让奶奶出这个门。
卢艳很会转弯子的一番话,让其铃有了下台的阶梯,她顺势抱起叮叮兀自走出了屋子,留下还在愣着发呆的吴晓波小俩口,吴晓波恨恨地说:“看你以后不好好对我妈,多好的婆婆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卢艳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表示服气,开始把其铃收到拉杆箱的衣服放回原处。
清新的早晨,太阳穿过密密的树叶,照在骑着小自行车飞跑得浸出了汗珠的叮叮脸上,那珠子晶莹剔透。其铃扶住叮叮的小车给他擦拭,却接到老家哥哥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哥哥说,母亲柳芳已经不吃不喝半个月了。半个月前,90岁高龄的柳芳就对来喂她吃饭的儿子说,不想吃;看着儿子、儿媳端着饭进来就摆手,悠悠的,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但就是断不了那口气。
“她一定是想你了。”哥哥终于伤感地这样说道。
听到哥哥的最后一句话,其铃的泪水像一根根断了的线,一点、一点地滴落到地砖上,摔得粉碎。本来,吴明时不时告诉其铃关于母亲柳芳的消息,但听到同胞哥哥的话语,其铃终于不能强装平静,恨不得一步就跨到母亲身边。
中午的时候,其铃和回家吃饭的卢艳打商量,看能不能让卢艳的妈妈来带叮叮几天,她要回去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卢艳倒是没有耽搁,立即和娘家通了电话,卢艳妈妈说,商量商量再给回话。
第二天,卢艳很抱歉地告诉其铃,自己的娘家那边的门店上实在抽不出人手,不能帮忙带叮叮。这是明摆着的,女儿家的事不照闲。
没有办法,其铃只有带着两岁不到的叮叮长途跋涉往家赶。
已经快20天没有吃饭的母亲柳芳,看见千里万里奔回来坐在她床边的其铃,居然睁开了双眼,清清楚楚地说出:“你回来了?”
憔悴而又疲惫的脸上划过一丝笑容,其铃还想和她唠两句,柳芳却已经支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气息很是微弱。
心疼母亲的其铃,望着她瘦削的脸,不忍地将目光移开,顺着床边的红地毯望过去,却见叮叮在地毯的边上拉了一坨屎,眼巴巴地望着其铃,憨态可掬地求救。
其铃赶紧从床边站起,掏出荷包里的手纸,去给叮叮擦屁股。大姐正好进来,看见红红的地毯上一坨屎,来不及数落叮叮,急忙卷起地毯往门外走,去扔到垃圾堆里。
守在母亲柳芳床边的哥哥,在其铃姐妹俩乱来乱去的时候注意到了,红地毯拿出去后,柳芳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归于平静。
后来做法事的和尚说,红色地毯代表火,火压住了人体的各个器官,柳芳的最后一口气就老也断不了。几个姐妹这才想到,如果不是叮叮的那坨屎,他们还不会把红地毯撤出,柳芳还要遭罪。
这让在场的人都悟到了,所谓福报,走完一生的最后一刻少受罪也是其中一种。
也因为叮叮的这坨屎,让其铃离开母亲床边去忙活,姐姐去收拾地毯,哥哥坐在母亲的身边,圆了“家中老人断气,女儿不宜近身,儿子送其上路”的当地习俗。
海边的7月,似火一样的炙热,学校里的学生放假后都是一刻也不停留地赶紧回家,躲避这个蒸锅似的夏天。
吴晓波开着车,车上坐着其铃、卢艳、叮叮,一起向老家进发。叮叮已经有了“老家”的概念,知道了自己的爸爸是在老家出生长大,自己的根就在老家,所以他在车上很快学会了《快乐老家》那首歌,还教奶奶唱,还要车上的人一起合唱。他不懂歌词里的“牵挂、忧伤”等等词汇,但他把“快乐是永远的家”这句唱得清清楚楚,音调准确动人。
已经等在路边的吴明,看见叮叮从车里下来,飞快地扑倒他的怀里,“爷爷,爷爷”的童声,把吴明叫得心里麻酥酥的,隔辈亲,原来是这么美好。马上退休了,就要和他们在一起了,吴明这样想着,用胡茬故意扎了一下叮叮的小脸,叮叮努挣着从吴明怀里蹦出,撒着欢地跑进小区。
一刻也不想离开奶奶的叮叮,被其铃告诉他,老家哪里、哪里有多么、多么好玩,有好多、好多东西好吃,叮叮只有将信将疑地选择和爸爸妈妈去周边游玩,其铃就陪着吴明去交表办理退休手续。
多少年都再也没有进过戏校,不是忙家务就是忙生存,其铃感叹岁月流逝一点不和人商量,匆匆而过。从十几岁进工厂上班路过戏校,到和吴明结婚住进戏校 ,恍若隔世又像是昨天才发生,真是人生如戏,唯有笑对人生,生活中的每道坎,才会在笑声中服软,让你迈过去,只是有些不经意。
沉思之间,只听人事部门的工作人员正在问询吴明前面一个交表的人:“您今年60了?那怎么工龄53年?您7岁就工作了?”
一连串的问题,换来的都是“嗯,嗯,嗯”的回答,工作人员听着回答,知道问不出什么,只能说:“表先放这儿吧,我请示了以后再回复您。”
这个问题,吴明在戏校呆了几十年,也是第一次听说,如果不是自己要退休,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几岁就参加工作,工龄恨不得是别人的倍数,以其铃快乐的性格,更是像听天书一样,兴奋又好奇。
一个星期后,吴明领取退休证回家,其铃好打听的天性就显出来了, 急切地问吴明:“真的7岁就参加工作了?”
吴明先是逗其铃,故意卖关子,被其铃饶痒痒后才笑着告诉其铃。原来,过去学戏讲究童子功,三岁、五岁、七岁开始学戏的很多,所以,这个行当的工龄计算就按照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7岁参加工作就这么可以成立了。
而且,吴明和其铃碰到的那个同事,估计是戏校最后一个享受这样计算工龄的退休人员,其铃听罢,又是一阵咯咯的欢笑声,吴明看着其铃高兴的样子,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几十年了都是这么开心,真是本性难移。”
十月,秋高气爽,也是这个海滨城市最舒服的日子,没有暑热,没有蚊虫,没有潮湿,让人觉得此地才是幸福的所在。其铃的亮嗓,随着《生日歌》飘散在风吹云动的气流里。
叮叮的4岁生日,全家正围坐在餐桌边等叮叮在插着小蜡烛的蛋糕前许愿。吹灭蜡烛后,其铃有点迫不及待:“许的什么愿啊?”
吴明故意对着叮叮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是吧?”
叮叮却望了一眼爸爸妈妈:“可我想把我的愿望说出来。”
吴晓波笑眯眯的望着叮叮:“那就说出来我们大家听听。”
叮叮奶声奶气,童言稚语:“我想让妈妈给我生一个妹妹,因为奶奶说妹妹好乖,比我好带,也可以管管我的调皮劲。”
已经出了怀的卢艳,摸摸肚子,吴晓波也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卢艳的肚子上,对叮叮像是给一个承诺:“好,我们就给你生一个妹妹。”
叮叮仿佛是收到兑现的礼物一样,高兴地叫到:“哇,太好了,奶奶,你听见了吧?我会有一个妹妹了,我把她的名字都想好了。”
“什么名字?”其铃、吴明、吴晓波、卢艳几乎是同时问道。
“我叫叮叮,我想让她叫当当。”
叮叮为自己能够为妹妹取名字颇感自豪,摇晃戴着生日帽的头大声地说道。
“好。”吴明听懂了,心领神会,“这个名字太好了。”吴明看着吴晓波和卢艳:“知道这个名字好在哪儿吗?有了这个名字,一家人就串了起来,铃儿响叮当。”
吴明的话音刚落,吴晓波和卢艳已经唱了起来,“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其铃和吴明也加入进来,叮叮不怎么会唱 ,却有模有样地敲打着桌子。声声不息的歌声像那生生不息的生命长河,随着飘忽的云朵传送得很远很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