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才是菊次郎?

我是先知道了那首旋律轻快的“Summer”,然后才知道《菊次郎的夏天》。

电影海报

不论是从节奏轻快的主题音乐“Summer”,还是从电影海报里那满目翠绿与两个人物的表情,我真的,真的没有想到,原来这是一部让人如此伤心的电影。它给人留下的那份伤感,在内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电影的故事,和我当初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想象的是什么样的呢?还记得小时候的夏天,每年我都会回到乡下,回到外公外婆家里,度过一整个暑假。原以为这部电影想要讲述的,大概就是和我记忆中小时候的夏天类似的故事吧——是一个没有电视、没有空调,充满了核桃树的树荫,以及西瓜、番茄、昆虫的故事……

电影开始,伴随着主题音乐“Summer”,迎面跑来一个男孩。这是一个很容易将你拉回到童年的镜头,想想我们自己,儿时也是这样。而男孩背包上的小翅膀,为后来的故事发展埋下浅浅一笔。

小主人公正男

放暑假了,正男与朋友一起回家。

朋友问正男:“正男,你暑假干什么?”

正男说:“你呢?代司”

朋友说:“我们去爸爸海边的家乡”

正男说:“真羡慕你。”

导演北野武将两人这段一问一答仅仅四句的对话,设计的极用心思。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我并未感觉这段话有独特之处,但当看完整部电影后,回头重看,我便有些领会到导演的用心之处。正男的朋友首先问他暑假干什么,正男没有回答朋友的问题,而是反问对方“你呢?”到最后说了句“真羡慕你。”正男至终未回答对方的问题。

这样一种为了不回答问题,而将话题重新抛给对方的成熟的谈话技巧,放在一个才上小学三年级的孩子身上,难道不让我们深思吗?

往后我们会知道,正男生活在离异家庭,自幼跟着外婆。而外婆为生计并不能经常陪着他。这让年幼的他,早早失去了应该有的那份纯真,失去了和同龄儿童一样的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

穿白衬衣的大叔就是导演北野武,下文我们暂叫他大白

“天呀,多么阴沉的小孩。”北野武选择让这句台词从自己口中说出,透露着他对小主人公的不忍和疼惜。

一个人吃饭

当正男回到家,桌上放着已备好的饭菜。此时镜头面对正男的后背,屋内光线不足,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好在如此压抑沉闷的环境下,猜测着孩子内心的孤独。

一个人踢球

正男带着足球,穿好运动服。到足球场时,老师告诉他:“暑假期间没有足球课。”此时镜头从孩子那失落的面庞快速切换为空中镜头,残忍地用广大的足球场对比孩子的孤单与渺小。

一牙西瓜

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情景,让我内心感觉特别压抑,特别是与前期预想截然相反的情况下。这是一个三年级孩子的暑假吗?而这,才仅仅是放假的第一天。

正男问外婆:我的父母呢?

外婆此时一遍洗碗一遍说:爸爸去世了,妈妈为了他在外地工作。

这样的谎言,其实根本无法说服正男。但正男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他不愿为难这个照顾自己的外婆。

母亲的照片

无意中,正男发现了妈妈的照片,猜想母亲就在照片所在的地点——丰桥市。于是迫不及待的他,收拾书包,想要一个人去寻找妈妈。而刚一出门,就遭遇流氓想要抢他的钱,还好大白与他的老婆及时出现,帮他解围。看到没有妈妈的正男实在可怜,大白的老婆决定,让大白陪正男一起去寻找母亲。而面对正男的外婆,大白的老婆只说是:“带孩子到海边玩。”

往后,我们看到,原来大白是个比正男这个三年级孩子还要幼稚的大人。他先是带着正男去赌马,赢钱后带孩子进夜店;赌输后,罚正男不能吃饭,让他一个人在饭店门口罚站,差点遭变态侵犯;嫌出租车费贵,于是就趁司机出恭的时候,自己开出租车逃走,但他并不会开车。车辆报废后,大白又带着正男,到了一家他们根本负担不起的酒店。后来,是一个周游全国、背着满车书的人,送他们到了下一站……

住在根本负担不起的酒店
在破败的车站等通往下一站的车

在旅途中,大白都充当了里面最好笑的部分,他总是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总做些跟自己年纪不相符的事情。而正男在旅途中则表现的是与他年纪更不相符的阴沉。他们好像是将躯体互换的两个人。

正男的母亲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

后来,大白终于带着正男,找到了他妈妈。但是,他的妈妈,也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妈妈。

此前遇到的多少挫折,都没能真的伤害到他,而此时此刻,他没办法再假装坚强。他还只是个孩子。

故事到此处就结束了吗?我原本以为应该要结束了。

为了让正男开心,大白决定带正男一起去玩。

可是,爱惹是生非的大白,惹到了当地的黑社会,与对方打斗起来。如果以他之前的性格,我相信就算被打死,他也不会认输的。但他却告诉对方老大:“我还有个孩子,别再打我了。”

大白带着满脸的伤痕和血迹回到正男身边,正男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找来了棉花,为他将脸上的血擦掉。

大白找来了之前帮助过他们的三个朋友,大家一起做搞笑的游戏,希望帮正男从阴沉中走出。

而就在正男渐渐恢复童真的时候,大白让朋友将自己送到了附近的一家老人院。他要去看望一个人,那人是他的母亲。他隔着玻璃远远看到了她,只是没有说一句话。

此时我们明白,电影想要讲述的并非一个孩子(正男)寻找母亲的故事了,有一个大人(大白)也在找自己的母亲。他并非像正男那样找不到自己的妈妈,而是有太多被导演隐去的故事,让他一直不愿来看望自己的妈妈。

影片最后,在那三位好心人的帮助下,正男走出了自己的心里阴影,获得了他那个年龄应该有的童真与欢乐。而大白,似乎也“长大”了,他自己与母亲之间——导演没有表露的心结——也在渐渐被打开。

那么,到底谁才是菊次郎啊?我原本以为是小主人公,当然,一开头我们就知道其实他叫“正男”。

北野武把“菊次郎”这个名字留到了电影的最后一分钟。

正男:“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大白:“菊次郎,他妈的,滚吧。”

原来,大白才是菊次郎。巧的是,北野武自己的父亲,就叫“菊次郎”。

北野武的母亲去世后,他曾写文章《我用尽一生与母亲较量,最终满盘皆输》。所以有人说他拍摄《菊次郎的夏天》,是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悔恨母亲在世时自己不懂事。

前段时间读到一篇古文《左传·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曾对母亲姜氏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但是不久又后悔了,于是有人向他进言道:“阙地及泉,隧而相见。”

我想,如果你也有一个想要用尽一生去较量的母亲的话,那么你就是“菊次郎”。而导演已经告诉你这场较量最终的结果是: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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