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

光荣向阳五十年


一、八十年代

大舅是我们亲戚中唯一一个住在农村、有正式工作、吃国家商品粮的人。

不知为什么,自记事起就非常的害怕大舅。在《理发轶事》中我提到,小时候不爱理发的我,乖乖在大舅的威严下俯首被“修理”。

他穿着夹克衫、白衬衣,而我的父辈一年四季穿的都是扣子扣到顶的蓝色或灰色的中山装。

八十年代,他给单位开一辆吉普,他家里的有"五十铃”摩托车,他家里的电视是方圆十里的第一台电视机。在他家里我见到了许多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所有的亲戚里面,只有大舅家里有书。其中的一本《高玉宝》我印象深刻,因为这本书的第九个章节叫《半夜鸡叫》。

相对于大多数农村人过年时的门庭冷落,印象中过年过节时大舅家里总是高朋满座。红塔山烟和“茅五剑”,最早我也是在大舅家才见。

大舅好交朋友,也喜欢新事物。他在家门口安装了自动钢磨磨面机,为十里八乡的乡亲服务。在这之前,半自动的钢磨每磨一边都需要人工喂料一次。印象中,乡里的第一台小麦脱粒机也是他引进的。

大舅曾在自己的农家院里试验过我见过最早的地暖:把家里的地面挖空用铁板支起,下面用烧火坑的办法喂火加热。但结果似乎并不成功。

大舅工作之余,响应国家号召开荒种地、植树成园。他家村子南头有一条季节河冲积形成的滩头,大舅在那里平田整地,宽处种了大麦,窄处种上了白杨。亲戚朋友都不理解他:一个吃皇粮的工人,为啥总琢磨着庄稼地里的事?

印象中大舅先是在县上的农机站工作,后来在乡镇企业局。记得退休前,大舅在县上的工业园区里办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氧气厂。或许是产品单一的原因,也可能是由于县上焦化、化工产业的集体下滑,这个完全民办的厂子淹没在九十年代市场化的浪潮中……

大舅是小城最早的一批司机,他的徒弟遍布县城的各个单位。后来大舅让表哥考了驾照,再后来购置了大卡车,让表哥跑起了运输。不断的尝试新生事物,是大舅的秉性。

大舅去过很多地方,准确地预见了小城的发展。在城里修了好几处自建房,其中还有一幢二层的小楼,这在当时的小县城,凤毛麟角。

大舅总是鼓励当时上小学的我们要好好学习。大姨的几个孩子学习不错,表哥们在大舅的鼓励下考上了师范、林校。92年,我考上中专,离家前大舅风尘仆仆的赶到家里,给了50元钱和50斤全国粮票(学校93年下半年才取消粮票)。

二、退休之后

大舅是名符其实的退而不休。退休后继续着除了开荒种树,还干起了养殖放牧。大舅在秋收后的地里种上草,在严冬来临之前收割仓储成草料。

大舅养了几十只羊,清晨向北赶着羊群迎着北风向着山岗到戈壁滩上放牧,夕阳西下时赶着羊群里伴着炊烟踏着尘土返回村庄休息。大舅的羊冬天也肥,产羔量多,因为他在秋后存储的草料,在冬天给羊群提供了最好的保障。

大舅放了十年的羊,后院里还有几十只兔子。大家觉得他太辛苦了,劝其早点“解羊归家”。而今八十又五的大舅谈及这段放羊的岁月,自豪地说正是这十年晨出暮归的放羊岁月,锻炼好了自己的身体。

说到身体,其实大舅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患膀胱癌已经十年有余。面对癌症他积极面对,每个半年左右他会去医院将增生的病灶用激光打掉,每次他都是微笑着入院,微笑着出院。

我觉得十年如一日的放羊生涯,客观上强健了大舅的身体。但更为重要的是,几十年农村劳动、城里工作、创业奔波的非凡经历,成就了大舅历难弥坚的坚强意志。大舅母病重期间,大舅显得平静而又刚毅,悉心照顾舅母的起居。经历过生离死别,大舅活得更加的通透。

舅母死后,大舅一个人居住。房子收拾的很干净,满头银发的大舅穿着干净的白衬衣,精神矍铄。他说党的政策很好,他要好好的活着,用心的感受这日新月异的新时代。

一天,在网上我无意间看到了山丹培黎学校的校讯:手脑并用、创造分析。我想起了大舅,我想当然的认为大舅应该是培黎学校的学生。

后来我问大舅他的求学经历。大舅告诉我,新中国成立后,原来的培黎学校迁到了兰州。六十年代初,丹城成立了工农大学,他上了不到三年工农大学,随后“WG”就来了,学业随即中止。年轻时的大舅卷入了运动,虽然是“造反派”,但心性善良的他保护了不少老干部。了解了这些往事,我才明白了80年代初大舅家节日期间为什么总是门庭若市。

落实政策后,平反的干部曾建议大舅举家东迁,并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大舅拒绝了。老家的那块土地吸收了他全部的青春年华和聪明才智,他的根在那里,矢志不移。

2022年,山丹县隆重举行“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颁发仪式,亲戚群里转发了县上的报道,大家都为大舅感到自豪。大舅在大会上说:作为二十四位先进党员代表的我参加了山丹县“光荣在党五十年”活动,活动仪式埸面非常壮观,很让人感动和高兴,我很滿足的走过了我人生生涯的一个重要里程。我己经八十多岁了,祝年轻的你们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在政治上更上一层楼!

大家都为大舅感到自豪,在亲戚群里转发了这篇报道。看到亲朋好友的点赞和问候,大舅激动地在群里说:我心情特别好,这也是你们对我最大的尊敬,是对我精神上最大的鼓励,我有了你们的鼓励,我也可能多活几年,再次感谢你们!我也再次祝你们在人生的道路上健康顺利的成长,谢谢!

防控结束后,我又见到了乐观刚毅的大舅。他对我说,他报了3月20号的旅游团,去南方看看。虽说三十年前去过,但而今的中国南方,已今非昔比。

哦,今天是3月22号,八十五岁的大舅应该是坐在驶向南方的列车上,奔赴他和南国之春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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