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上丹宸(19)雪虐风饕愈凛然

葳蕤本想要星沉一句话,可既然要不到,那就自己给自己一个交代。

葳蕤回禁中的那天,是京师的第一场雪,加之山里凉,雪落下来很快就积住了,凤辇的车轮轧上去,熟悉的咯吱咯吱声让她更加想念北境。

自那日听到蹊跷的衣袂声,她已经三天没有睡过整觉了。一路上,不知是否因落雪天地寂静,倒是睡得安稳些。

待到凤辇直入北宸宫,葳蕤才醒,可惜禁中不喜积雪,洒扫的干干净净,实在是辜负这场雪。

霜儿雪儿忙着给她换衣裳、理行装,没觉出什么,还是葳蕤发觉,这宫里今儿颇肃静,往常外头一屋子女官,特别是年纪小的宫婢,一处干活儿难免嬉笑,让她们静些也是难的,多少是事出反常了。

“小姐,外头通禀贵妃来探望您。”葳蕤正纳罕,果然有人忙不迭要给她“解惑”了。

萧有贞是何等高傲之人,且不说她在后宫恩威并施收买人心的手段。便是偶一遇见,也不从因葳蕤身在后位扮出三分恭敬,就怕低了自己的身份,怎的如今也主动踏北宸宫的门了?

“娘娘清修数日,果然愈发风神清隽、出尘脱俗。”有贞还是那副雍容菩萨样子,身上是毫无避忌的大红织金鹤氅,真是过了明路的反客为主。

“比不得姐姐福气,身怀龙嗣,赶上祖父回朝,当真双喜临门。”不就是说奉承话,葳蕤也不是没长嘴。

“说起家人,其实西陵虽僻远,也有它的好处,不似北境苦寒……”她故意不把话说完,等着观察葳蕤的反应。

北境……西陵……有贞未等通传便径入北宸,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留,带来的果然是大消息,听这意思,总不会……应该不会,移防是天大的事,无缘无故地怎会……

“娘娘莫非还未听说么?想来他们不愿意当这个传话的恶人。兵马异动是大事,若不是看着娘娘的面子,给有心之人抓住,通敌叛国的罪名也拉扯得上。相形之下,移防实在是小事。”

移防都是小事,莫非只有诛叶氏满门才是大事么?葳蕤终究听不下去了。

“姐姐关心、开解我,我自然感激,可你我后宫之人,终究不该满口前朝事。姐姐身子越发重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天也是越发凉了。”

有贞也识趣,仔细打量了遍葳蕤,留下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便回去了。葳蕤心里似打翻五味瓶,不知从何理顺思绪,近日惴惴,未料应出这么件大事。

叶氏三代不顾苦寒在北境厉兵秣马,为大盛尽心尽力,若真要通敌叛国,何必等到今天?况且,北境兵马动向历来无人问津,上奏一百个折子,一百个都只有一个圈。

如今看来,也只能是惹了萧侯的眼,否则贵妃何必特特过来惺惺作态?

“霜儿,别忙了,咱们往勤政殿去。”她想知道怎么一回事,也只有问陆星沉了。

“娘娘万安,陛下嘱咐了,往关雎宫走一趟便回来,嘱咐奴才在勤政殿等着伺候娘娘。”葳蕤径直走入勤政殿,锭子在一旁边说边退,几乎不敢抬眼看叶后。

直到掌灯时分,星沉也没有回来,也许这本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惩罚,此时葳蕤对自己即将面对的状况仍旧一无所知。

外头脚步声起的时候,勤政殿桌案上的烛泪已是半阑干,等来的却是昭阳宫兴师问罪懿旨。

“叶后诽议朝政、妄谈国事,迁怒贵妃、残害皇嗣,忝为国母、其心可诛!命裁撤宫婢,用充容服色,脱簪待罪,幽禁北宸,无事不得出。”

萧侯祖孙俩当真是费心了,这一笔一笔,竟是秋后来算账的,葳蕤凛然接过旨意,心知自己不必再等了,他本就是故意不出现的。

葳蕤淡然卸去一身珠翠华服,只披着那件家常半旧斗篷回了北宸宫。此时偌大殿阁,已经几乎搬空了,一众女官宫婢也不知去向,雪儿迎出来,脸上挂着泪痕。

“小姐,他们……”

“不必说了,我什么都知道。当日是凤辇还是囚车,如今是皇后还是废后,说到底也没什么不一样。还记得临走前管叔的话么?我们愿赌就必须服输。”

葳蕤本想要星沉一句话,可既然要不到,那就自己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恨的是他们给小姐泼脏水,贵妃到咱们这里,连口水都没喝,谁也没弹她一手指,怎的回去小产了也要怪在我们头上。”雪儿实在替葳蕤不值。”

“这是下好了套,擎等着老爷和我们往里跳呢,姑爷连面也不敢露,可见是心虚!不知道的还以为萧侯兵临城下了呢,怎的来了个老爷子就吓成这样,还叫什么皇帝、陛下?连我也看不下眼。”

霜儿陪着小姐往勤政殿一遭,没碰见“真佛”也罢了,又碰上劈头盖脸第二次痛击,她才当真对盛帝失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还说父亲里通外国、擅自调兵呢。我们若紧着把他们这些话都当回事,莫非还要自戕顺他们的意么?气坏了身子自己不值。”

霜儿这话葳蕤何尝不知,星沉何尝不知,阖宫上下有脑子的人都该知道。可他们有的不想知道,有的知道了装不知道……

葳蕤脱了那重重叠叠的华裳束缚,只觉眼前金光耀眼、虚浮无常的假象一一退却,看到深宫峥嵘可怖的原貌,心里倒越发坚定了。

“西陵,永平侯封地西南,紧挨着滇北,真是个绝妙的险处。”葳蕤坐在桌前,一幅大盛江山图仿佛在眼底展开。陆星沉当真是给北境这把刀找了个好地方。

“霜儿雪儿,你们还记得小时候,我说喜欢管叔,不喜欢父亲。我现在明白了,喜欢管叔是因为他从来不把我当做一个孩子,他什么说给我听,不管我听不听得懂。

父亲永远把我当小女孩,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只希望我安稳度过平淡无奇的一生。

可棋局上的人,哪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呢?”

葳蕤断续喃喃,并不管霜雪二人是否听得清、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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