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完年,桃儿带聪儿去超市看看。在市中心的江汉路,原来的沙市商场改为全市最大的超市。超市里什么都有得卖,花草鱼虫,粮油蔬菜,针头线脑,点点滴滴要有尽有。你可以走到柜台里去,自己选购所需要的东西,然后把它装在架子或者篮子里面拿到出口处算账。
聪儿看一下本子,看一下笔,再翻几本书看一看。选好了这些,又去选各种各样的吃的喝的,零食还有水果,坚果……这年头变化可真大呀!原来在商场里面要看什么都要服务员递给你,有时多看几种,或者多换两遍,服务员还不耐烦呢!现在所有的人都可以走进去,和商品来一个零距离的接触。你可以看一看,摸一摸,选一选。改革开放了,商场也开放了,就是口袋里的钱不能放开着用,桃儿攒了这么多年的钱,都变成了衣服,衣服挂在那里给人选,人家看中了衣服就变成钱。
接门面这大半年来,生意还说得过去,其实赚的钱都变成了服装。桃儿本来准备年底把借小贵的五千块钱还了,可请家里人团年,孝敬老人你都得掏钱,祝福孩子得给压岁钱。店里还要多备点货留着明年开春卖,听有经验的服装老板说,明年可能是倒春寒,因为年前基本上就没有下雪。桃儿往汉正街多跑了一趟,备了些羽绒服、呢子大衣、棉袄等御寒衣,等卖出钱来再还小贵不迟。
在结账的时候桃儿才发现,超市里的人可真多,付钱的人推着购物车挎着篮子排了几条长队。桃儿只希望快一点回家,明天还要早一点到店里去整理衣服呢!
母子俩骑着摩托车、带着满满实实的两袋子年货,回家时已经十点半了。经过福儿的茶馆门口时,大门口围着那么多人呢?公公婆婆这个时间点还在这里凑什么热闹?桃儿刚伸腿踩到地面上,就听三姨妈一声哭喊,桃儿,你可回来啦?旺儿被他们抓走啦!
有人连忙补充道,是被胜利派出所的人用手铐子铐走了。
亮亮跑过来说,舅妈,你们哪么去这么半天的?给你店里打电话,没人接,大叔也关了手机。
聪儿爷爷站在人群里,脸色青紫一脸怒气。这会儿他见桃儿回来了,就骂开了,臭狗日的,早就要他不要搞这个鬼东西了,他偏不听,这下好,被这些活阎王抓进去了,不死也得脱三层皮。
桃儿大致地了解了一些情况,知道派出所来了四个人,直接冲上楼收走了望儿的手机、记账的本子,还有很多人报码的记载,以及所有的现金,码书码报,接着就把旺儿反剪着双臂押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下把他推上车,带走了。
大栓子耸耸鼻子,几分讨好地对桃儿说,肯定有人告了密的。春兰表示赞同,她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一样。她说今天肯定是有人打电话给警察的,他们一来就直接往二楼跑,我们拦都拦不住。说时,她用眼睛朝东边夏传林家里瞟一眼。
桃儿喝斥道,你别胡说八道惹事生非好不好,你还嫌不够热闹吗?春兰像个知趣的孩子,连忙闭了嘴巴不吭声了。
桃儿要聪儿把东西提回家,她掉转车头就要往派出所里去。旺儿爹一把拦住她,刚才三姨妈说旺儿是替她收的号码,派出所的那高个子两眼一瞪,就要把她一起抓走。好在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不少好话,才保住了她。
有个妇人赞同地说,现在在风头上,我大嫂娘屋里有几个大码庄都被抓走了,说是要送到沙洋劳农场去改造。唉,旺儿的点子可真低呀,我前天还跟他说来着,快过年了搞不得了。派出所的那些人都要搞钱过年的。
打麻将买码的人久久不散,桃儿听到里面有人小声嘀咕道,我前几期亏了700多,这一次好不容易买中了特码,旺儿要给我千把块,他手机上有我的名字,我交了一半的钱……还有人也说自己中了奖,家里等着这钱过年呢!桃儿没好气地说,要钱就到派出所去要!有人立马接话了,旺儿去去就回的,他不会欠我们的钱吧?我这期中的是三肖,追了一个多月了,这次要把以前输的都赶回来。
桃儿听了很生气,为什么警察在这里的时候你们不说出来呢?现在钱被警察没收了,单据也不存在了,你们都说中奖了。都是你们害的他,哪个要钱,我就把他送到派出所里去找旺儿要!
人群里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有人用极小的声音嘟囔道,估计旺儿这次要收3000多块钱,平时他都要报一些特码给庄家,这一次没来得没报,全砸自己手里了,能不亏么。
人群里面有个常来打牌的中年妇女开口了:老板,抓赌归抓赌,中奖归中奖。骡子是骡子马是马,这可不能搞混咯!我们天天在你们家打牌买码,让你们赚钱赚得哈哈笑,莫非我们还有错啦?
聪儿爷爷出来打圆场,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我相信你们不会昧着良心落井下石的。回去吧,回去吧,都快过年了,大家都好好的,这几天也不要来打麻将,就更不用说买码了。这次欠钱的和中奖的,等他回来再说好吧?大家回去好好地过个年吧!
桃儿转身上车回家,一个人骑摩托车到胜利派出所去打听消息,旺儿被关哪儿了,可不敢承认做了多少期收了多少钱呵!
桃儿刚到派出所门口,却被值夜班的民警拦在外面。她回家的时候,寒风灌满她的衣襟,扯乱了她的头发,爬楼梯时,两腿软软的,一下子跌倒了冰冷的水泥坎上。
到了腊月二十六这天,福儿通过各种关系想尽一切办法,打听到旺儿关在胜利派出所二楼的审讯室里。全市一起被抓的码庄有十七个人,市政府要求各辖区派出所严厉打击买码赌博的犯罪份子。轻者,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或处以罚款,如有数额巨大和顽固不化者,送沙洋农场去劳动改造。
审讯中,面对几名威严的警察和“坦自从宽,抗拒从严”的心理攻势,旺儿亳不遮掩、老老实实地交待他买码当庄有三年历史了。
福儿找了许多社会关系,千方百计地保住旺儿不被送去劳教。派出所允许桃儿去看了旺儿一次,旺儿哭着对她说,一起关进来的有十几个人,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老婆你要救我出去呀,我不想坐牢啊!
到了腊月二十八的下午,福儿才搞了一点眉目,要么被送走劳教两年,要么罚款五万,若罚款的话,除了自己写保证,家里人也要担保。如有再犯,一旦发现绝不轻饶!
桃儿开始凑钱了。福儿手上只有一万五,他说刚装修了房子,付了工钱,只有这么多,春兰出了八千,大贵小贵合凑了一万元,桃儿本来去可以去找大姐三姐的,可出了这样的事情真的是叫她没面子。她跟两个侄女交待,千万不要让更多人知道。过两天你幺爹回来了,我们初二还得回娘屋来拜年。
桃儿自己手上的存留再加上这几天店里的收入,有七八千块钱。然后她就去找桔子借一点。桔子二话没说就拿出三千块钱来。最后,福儿的女朋友把自己准备买嫁妆的钱也拿了出来。谢天谢地,一天内大家就齐了五万块。
钱送过去了,旺儿写了保证办了手续,跟着福儿桃儿一起回家里来。
福儿和他女朋友的钱是明年开春要结婚的呀!桃儿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尽快地把钱还给他们。还是桔子一句话提醒了她,你明年开春把门面转让了呗!家里出了危难事,难道不该把它变成钱来救急吗?
桃儿听了这句话,当时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
福儿拿着几匝厚厚的罚金把旺儿领回来了。可旺儿欠人家的码钱,合起来也有四千多。面对那些或真或假都说是中了奖的人,旺儿一摆手,承认大家都交了钱,承认那几个人要钱的人都中了奖。要是他被送去劳改了,中奖的人就要不到这个钱了。可是他命好,爱人和弟弟用钱把他保了出来,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旺儿哪能赖账呢?再说了你不给他们钱,他们天天往你屋里跑,反对帐无对证,都被派出所收去了。你不承认这笔糊涂账,能安安逸逸的过年吗?
桃儿一咬牙把钱全部付给了买码人,免得他们晚上跑到家里来说说笑笑不肯走。旺儿觉得每天都有人来看他,自己人缘关系还不错。他喝点酒,本来是为了压惊的,现在酒变成了一种催化剂,它让旺儿脸色变红润了胆子变肥大了,他招呼人家坐到桌子跟前去喝酒,然后把几天在派出所的所见所闻讲给他们。
大栓子和老周是福儿茶馆的老客户,平时也常常和旺儿在一起吃饭喝酒。听说旺儿回来了也过来看他。
大栓子似乎忘记了几年前在夏传林茶馆,被桃儿扇了一耳光的事。这会儿他坐在桌子跟前,举着酒杯跟旺儿碰了碰,说他们打你没有啊?弄的什么给你们吃的?唉,腊月腊时的你怎么这么背时倒霉,我总觉得……你这次抓进去,是被人点了水的。旺儿又一伸脖子把小半杯酒倒入喉咙,嗯,肯定是哪个鬼狗日的用电话告的密。
大栓子用牙齿抿一下嘴唇总结道,回来了就好,不就是花了几个钱吗?要是关系不硬扎,出多少钱也捞不出人来!就……你运气好的话,连吃带喝,过年都有一波行情,几期就把这几个钱赶回来了。
桃儿听了心里非常生气,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又在教唆旺儿去犯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