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人，雪里兽
文：吴岩文，编辑：苏敏，图：购于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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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时候的一天黄昏，天下着雨，透过雨帘，看见隔岸山上青翠的松树林，正在风雨中打颤。
混混沌沌中，我忘记了自己是不是还在读书，也不记得是不是放了寒假，反正在家里。
我所拥有的，就是廊檐下那块散发着暖意的干燥地，我在上面来回走动，时而看看屋外的天气，那是寒气袭人的所在，虽在廊檐下，我这里到是暖和舒心。
冬天熟于我，就像我家餐桌上一碗白米饭，香喷喷的，要多美有多美。
后来，雨中夹着雪花。天黑下来时，满天飞舞着鹅毛大雪。
关门上楼时，我特地从门缝往外看了看，雪比前翻更大了。
睡在床上，心里还惦记着外面的雪，仿佛能听到，雪落在积雪上面，瑟瑟作响。
过一段时间，就有寒风呼呼从瓦背上卷过。我往被窝里缩缩头，被窝里暖烘烘的。
唉！地上肯定积了很厚的雪了，隔岸山的青松林是不是变白了呢，下到明天，不知道能不能出到外面玩耍。
一想起外面的冷风，我就觉得自己舒服的不得了。
眼睛一睁就天亮。
屋里比往常更亮了，雪光从板壁缝中射进来，犹如一盏盏日光灯在照耀。
父亲在讲有关雪的故事，他的心情不错，似乎也挺喜欢雪的。
我最想知道的是外面的雪倒底有多厚，原来的世界，是不是被重新改造过，变成一个童话世界了。
我就裸着身子爬出被窝，推开窗门看雪。
窗门是木板拼接而成，两扇，中心有一条缝隙，屋内的光明，很大一部份就是通过这条缝隙进来。
当我推开窗门一看，我的天，眼前所有事物全被雪笼罩，天地间，雪雾气相连，一片白色世界，哪里还有青松林。
2
父亲问我，下檐跟上檐是否被雪封在一起了？
我说没有，差不多有一尺多。父亲让我快点回被窝，免得冻了身体。
他又接着说，民国某年冬天，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瓦背下檐与上檐让雪给封在一起，有一米多深，门都出不了，人们整天躲要家里，烧火取暖，烧火做饭。
外面的雪还在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彻底把人们困在屋里。
后来，烧饭的柴都没有了，没办法，就把板壁拆下来当柴火烧。
到后来，大大小小的鸟飞进屋子里来觅食，山上的黄麂野兔也都跑进屋子里来找吃。
黄麂野兔跑进了家里，那样多新鲜，可以把它们抱起来玩耍，跟它们做游戏，我要做白雪公主。
当时，有人要把它们抓起来杀了吃肉。
父亲上前阻止道，不能不能，它们没办法逃命到你家，不能贪婪，人在做天在看，谋命要不得，人的命不也握在神的手中吗，再下两场雪，人不也成了逃命的鸟，逃命的兽？
沉默。
早餐后，外面不能出去，踩在雪里，鞋要弄湿，衣服也要弄湿，天气寒冷，要冻伤身体。
父母亲燃起篝火，我们围着烤火取暖。
后来，怕柴禾烧光，做不了饭，父亲让我坐进被窝里，说被窝里暖和舒服。
坐在被窝里，确实暖和舒服。
久了，就有些坐不住，渐渐半躺全躺下去，身上每个毛孔都感到异常的暖和，异常的舒畅。
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还亮着。
外面的雪光照进来，屋里比往日更亮一些。
屋外真刮着寒风，与我异常温暖的被窝，是两个天地。
假如这时候，走在这风雪交加的雪路上，假如这时候自己正在外面干活，会是怎样一翻滋味？
唧的一声，一只麻雀停在窗户横档上。
刚落下的麻雀有些慌张，不停地转动着脑袋，东张张西望望，确定没有风险后，便唧地又一个飞跃，停在床前那一排腊肉上。
腊肉是我家的宝贝，平时舍不得吃，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来了贵客，母亲才割点来吃。
百来斤重的一头猪，是一整年的油。这么珍贵的东西，哪里飞来的鸟，把它当成自家东西，想吃随便吃。
父亲早上讲的故事，想来是真实的。
3
我希望再下雪，下大雪，下到黄麂跑进屋。
麻雀飞进来，远没有黄麂跑进来新鲜。我喜欢这些动物，我可以与黄麂亲亲嘴，与麻雀玩飞越。
野兽跑进屋是好事。
晚上睡觉前，父亲又讲一则故事。
说一头鹿含一束草，跑进了农家救一分娩困难的妇人，就有了很浓的人情味。
原来是那少妇首先救了那只鹿。
当时鹿被许多猎人围射，无奈钻进少妇的围裙里活了下来，为报恩，在少妇危难关头，鹿送来救命草，使得她母子平安。
那束草成为名贵中草药，鹿含草。
在我们老家，老年人信佛十之八九，初中毕业或没毕业的小伙姑娘们都会背《心经》。
他们的母亲让儿女教读《心经》。
母亲想诵《心经》，不识字，儿子或女儿，认得三千大麦字，能把《心经》从头读到尾，个别认不到的字，翻下字典就解决。
儿女们读一句，母亲后面跟一句，等到母亲会背，他们这些当老师的，自然也倒背如流了。
信佛的人相信善恶报应，老太太走路小心翼翼，怕踩死路上的蚂蚁。
生命不分贵贱，都一样。蛇不能随便捕死，捕杀蛇会遭报应。
父亲说从前有个人在山里砍柴，用柴刀将一条蛇砍成两段。
那蛇没死，断截处结了个球形，就像敲锣的锣锤，比蛇身要粗好多。
这条蛇要报仇，飞到那个砍杀它的人的家里。那人正在午睡，蛇就在蚊帐上寻找入口。
原来蚊帐的顶部有个洞，蛇就从洞里钻下来，不想那个圆球太大形，卡住，挂在帐顶下不来。
听了这则故事，我毛骨悚然。每次睡觉前，都要察看下帐顶，怕要报仇的蛇，搞错了地方，落到我的帐顶上。
4
吃蛇肉为大众所不齿，吃蛇肉等同吃粪便，吃过蛇肉的人，别人不让你靠近，你浑身散发着臭气，你的臭气会污染他洁白的身子。
还有一种传闻，说吃了蛇肉要浑身皮肤都要花起来，花纹就是蛇的花纹。
多可怕！
早饭后，雪停了。
可是天空还是雾气漫漫，似乎在酝酿着下一场雪。
身边没有任何人，世界是一个人的世界。
我在廊檐下走来走去。家养的狗啥时候来到身边，一边跟着我的步伐，一边看着我的表情，兴致十足地和我齐步走。
家狗是野狗进化而来，父亲如是说。
其他如猪如马如牛呢？
父亲回答不了，我认为也是肯定的。
人与野兽不但是亲属关系，野兽还是人类的老师。
老师曾说，羊教我们如何孝道，狗教我们做人要讲义气，马教人们如何守节，牛教我们做人要忠诚等等。
人就是动物投胎，村里有个爬树高手，他是猴子投胎，村里有个大力士，人们说他是牛投胎，村里人都非常讲义气，莫非全村人都是狗投胎的。
天快黑下来时，雪又下大了。
我站在廊檐下，脚下的泥地依旧洁白干净，散发着暖意。
屋外冰天雪地，寒风肆孽。我昂望天空，白茫茫天地连成一体，老天爷正在盖下一张大网，把所有的动植物都盖住，把所有的人都盖住。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吹起，我看到有个黑影向我走来，两只脚，是个大个子男人。
是父亲回家了，母亲的晚餐快烧好，就等他来吃。
等他走近后，我定神细看，这一下我看的很清楚，来者四只脚落地，是只高大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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