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
一
姬广安是个普通的农村男人,有个老婆,还有一双儿女。说他普通,他似乎也很有些傲人之处。他四肢略为发达,头脑却不简单。尽管只是初中学历,他却总向儿女提起,自己当年成绩如何好,不过是为了养家,选择了外出打工。得益于他母亲在村里的地位,他家分配到的地足够大。于是他便继承了那带着后院的朴素别墅。
按理说,姬广安应该对现状满足极了。然而,他那双眼,却总能看出人和事的不是来。他在他人面前和和气气,在家里便尤爱挑剔,妻子柳桦常年受气,早就没有了脾气。大女儿姬池榆在十多年间,却依然未学会忍耐,她经常想让弟弟姬斐骛也一起反抗父亲,弟弟却也只是同母亲一般,选择让父亲自己闹到不想闹了。
二
在某一天,姬广安突然觉得住久了的房子已经过于破旧。很自然地,他便想把房子翻新一下。于是这天晚饭,姬广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妻子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问,“装修期间我们要搬到那里住?”
女儿低头吃饭,不予置评,她心想这想法倒也不算过分。儿子也默不作声,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钱,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在意这么多。
姬广安很是满意家人的配合,不过,作为一家之主,即使他们反对,也不能影响他的决定。
然而没过多久,另一个想法就窜进了姬广安脑子里。他忽然觉得,既然要翻新屋子,那不如把“翻新”贯彻到底,干脆重新建一座房子好了。如此一来,就不用受限于现在的房子的构造,想要什么样的设计,都没问题了。
他照样是在饭桌上宣布了这个决定,但是这次,女儿和儿子都去上学了。如果让姬池榆回到那一天,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阻止父亲这头脑发热的决定吧。
妻子这会是有点坐不住了,“你真的想好了吗?建一座新房子的钱能把我们家翻新几百遍了!”言下之意便是,家里的经济状况并不允许。
姬广安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就开始谋划起了关于房子的事。首先要把旧屋子给拆了,然后还要想想房子修建期间,全家人要安置在哪。他一拍大腿,就决定要先建一座小房子来作为之后的暂时寓所,等他们迁入新居,那小房子还能带来租金收入。姬广安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天才,这世界上大概没有第二个人能想到这样妙的解决方法。
他找人画了图纸,又每天都亲自去监督小房子的建造。
小房子在年前落成了,姬广安打算年后就搬进去,总得要有点时间收拾行李吧,他想。
三
直到年后,女儿和儿子才知道自己要搬家了。老实说,住惯了大房子的他们,并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尽管他们总是会在新年大扫除时抱怨家里太大了,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厌恶这宽敞。然而他们的反对,根本只是白费力气。
已经高三的姬池榆没有太多闲心去理家里的变故,如果只是一时的不适,她完全可以接受。毕竟那时的她,一个月也只回一次家,回一次家也只有大半天的时间。
有一次回家的时候,妈妈告诉她,旧屋已经被拆了,院里的百年老树也捣掉了。
姬池榆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她问,“那棵荔枝树?捣了?”过去,她的父亲不止一次提起过那棵树的历史。如今母亲告诉她,那棵树已经不复存在了。姬池榆只是单纯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母亲没有感觉到女儿的异样,“对啊,花了快一万块呢,真是肉痛啊。”
姬池榆咬紧下唇,没有再说什么。
四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姬广安竟然没有先去镇里提交建房申请书。等到旧屋荡然无存,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的时候,竟然是最基本的建房批准出了问题。不愿意付上十几二十万打通门路的姬广安,迟迟没有得到批准书。
时间就这样流淌着。
姬池榆高考结束了,旧屋遗址的泥地上的草,也长到了一人高。
姬池榆时常感到不平,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她,有时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某种因果报应。如果不是父亲中了邪,又这么会有这样的闹剧发生?如果没有捣毁那棵百年老树,是不是他们就不用在审批上被为难?
渐渐变得焦躁的她也会问弟弟怎么看这出闹剧,弟弟也只是极不耐烦地吐出几个字,仿佛啐出几口毒药一样,“你问我有什么用啊?我怎么知道他发什么疯?”
五
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驻半步。
姬斐骛上高中了,旧屋的遗址成了一片杂树和杂草的海洋。
姬池榆也让自己一点点学会了看淡,从前她希望大学毕业后可以住进新房子,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再想这件事了。
她不在乎,她不得不明白,有些事就是在乎也没有用。生活掐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扭向现实,她说不出话,也不想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