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新躺在被窝里,以梦呓似的语气说:"爹,妳也睡吧!深更半夜啦…熬时间长了,对身体没一点儿好处!"
秦满金心里一热,心想这孩子心底善良,小小年纪就知道体贴老爹了,挺孝顺的。于是轻声回道:"心儿…妳只管睡吧。我还有些教案没写完…得再坐一会儿。"
…待秦小新一觉醒来,望窗外已有朦胧的鱼肚白,便开始窸窸窣窣地穿衣下床,只用光脚丫打摸着套上鞋,又去盆架前舀水洗脸漱口,却见父亲仍在伏案坐着。便惊诧道:"爹,妳竟熬了一个通宵…难道妳连一眼就没眨?一整夜就没睡?"
秦满金苦笑了一下,说:"睡了。咋没睡?爹我又不是铁人,怎能那么耐摔打?嘿嘿…我只过是睡得晚又起得早罢了。嗬嗬!"
"爹…妳说来说去,妳到底还是没咋地好好睡觉。"秦小新洗着脸,撩得水声哗啦哗啦响。忽又扭头问:"爹,象您起这么早,又干些啥?"
秦满金平气静气地说:"儿呀!人这一生,吃喝拉杂睡,光一个杂字,何其了得?日里夜里所经由的烦琐俗事儿稍一疏忽就忙不过来…多得很呢!凡正常过日子的人,都知道又不得不去做,真是一把葛针儿既扎手又捋不到头儿呀!"
秦小新随口搭言,不加思索地说:"恁么不好,抓住又伤手,干脆扔掉甩一边儿去算啦,眼不见心不烦,那不就心净了!"说着,端脸盆向门外抡了一下,洗脸水哗地一下泼了出去,飘成一弯水帘,又悠悠地落在地面。
秦满金木着脸儿,接道:"说是那样儿说,可千万不能做出来。太消极!…那么做了,就成了三碟子水五股杈不成个片儿,是油瓶子倒了不扶,东倒东流西倒西流是四六场儿…跟败家仔儿是一路货!妳没看村子里有个别户,老弟兄好几个,个个光成汉儿…到头来岁数大了干不动了老得呵呵撒擞的,却连一处茅草庵也守不好,跑风漏气的无处安身…让周围人笑话,背后捣脊梁骨,说他们年轻时不照干儿瞎胡摆调不会虑量不争气冇心肝!…那一辈子就完了,算来这尘世上闲跑一趟…白活啦!…妳还小,待妳长大了就知道做人的辛酸与不易了!世间有好多事儿不是依自己的心思与秉性脾气的好恶,不想做就不做了,根本不是那样儿的!而是不想做也得做…不然,遇啥事儿都懒散,老想图清闲老躲着怕做事,久而久至,最容易导致自己立不住火焰儿…那样的一家人就没过头儿,也就快散摊儿了!俗话说一个锅台上放仨碗儿那可不是好放的…就是这么个理儿,得处处事事咬牙挺起来,做人得有个担当!"
秦小新唏嘘了一下,肩膀抖了一下,打了个寒颤,没有吱声。
秦满金接道:"这个话题有点严肃,意义也有些重了!…可又天天碰到,是躲绕不开的…又不得不唠叨着说一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诗强作愁。…其实,任何一个少年不知愁滋味倒是真的,而做不做诗,不管新诗旧诗,都是那一个样儿…他就没经由过生活的苦难,他咋会知道对生活的忧愁感伤呢?"
"爹,我饿啦!咱弄点儿啥吃的去吧!"秦小新捂着肚子说。
秦满金又苦笑了一下,说:"心儿呀,看看爹爹刚才说得对不对?话说不及…妳就饿了…多么严肃的课题?任何人都会遇到…也是任何人都无法摆脱掉的,这就是生活,真真切切的生活。吃穿住行中的吃,是人生头等大事…不得不首先考虑呀!一会儿,我去街上煤球厂买些蜂窝煤球,再顺便买些米菜回来…生妒火做饭给妳吃!"
秦小新不解地打量着父亲,说:"那校长昨天不是说这学校里开有公共食堂么…怎么您又要自己做,也太费事儿了罢!"
"看看,爹就知道妳会说这话儿。平常过日子,小门小户的…可不能光图省事儿,怕费事可不行。公共伙上就餐,是方便了许多,但长期依赖它,会让人变得懒惰,也不经济…那就是一种浪费,也是人们说的不会过日子。哪一天起床晚了或实在忙不过来,去吃一顿半顿也未尝不可。…古往今来,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都是些什么人?那是剥削阶级是奴隶主是封建贵族,是人人咬牙恨的妳爷爷那一路货色…都是现在当前形势下必须专政和打倒的对象…作威作福的思想意思要不得!还是自食其力做社会主义的新人以劳动换来报酬最为光荣!"
秦小新一听父亲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把话题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去认识与评述,特别是看到父亲一提及爷爷不光彩的过去就义愤填膺愤愤不平时,仿佛祖上干的缺德事己丟了八辈子的人,又倒了十六代的霉一样,不好言说。他真怕越插言令父亲扯得越多,为息事宁人,他就没敢再接父亲的腔儿。
秦满金大概表达完了,情绪明显平和了许多。他站起身,对秦小新说:"心儿,妳坚持一会儿,守住屋哪儿也别去。今晨也不上早学,还有些儿时间。咱临着龙泉街,得天独厚,弄啥都方便…爹去去就来!"
秦小新目送着父亲出门,返身咵嗒住门又和衣轱辘到床上微闭着眼,假寐。时光在不知不觉间飞逝。
秦小新正悠闲地躺着,忽听虚掩的门哐当一声,秦小新赶忙下床,跑几步,拉开门一看,见父亲满头大汗,肩背一个白色编织袋,一手反抓着袋口,十分地用力拽着;另一手上提着好多七东八西:有小袋米面小瓶的油盐两根大葱一把儿红根青叶的菠菜两个大青皮萝卜一棵大白菜还有一把菜刀和小铝锅与瓢勺等,都由细绳子系着,布布周周的,拖拖掛掛。秦小新眼疾手快,慌忙帮父亲一一接了,大袋沉重物品直接放到地上,有的小件儿放在门后墙角,有的挂在墙壁上,分门别类,安置妥当。
秦小心好奇地解开大编织袋口,低头细眼偷偷打量着袋里装的物什,只见黑乎乎的,个个儿大小如一,恰是一个模子里嗑出来的,统统短圆柱体,平头处有分布均匀的孔眼。秦小新心想,这是啥东西呀,从未见过,伸手用仨指尖捏了,硬梆梆的冰凉,宛若黑石铁块一般。正要回手抓摸鼻子挠痒痒,却被还在擦汗洗脸的父亲一把拉扯住了胳膊。
秦小新更是迷惑,怯怯地问道:"爹,妳拉住我的手又干啥呀?"
秦满金笑道:"心儿,你细仔看看你的手指上染了什么?你想唱戏…扮演三花脸的戏子么?嗬嗬!"
秦小新一望手面和指头肚上,不禁嘟嘴伸舌,原来是沾了黑漆漆的颜色了,甩着爪子却没了去掉污渍之法,其滑稽之态,甚是可笑。
秦满金示意他快用水洗洗就没事了。说:"咱家以前烧的烤的净是柴禾杂草,这玩意儿妳肯定没见过,当然就不晓得它是何物啦!孩儿,我给妳说吧,这是煤,经人工或机械加工后,就成了这形状,人们又叫它蜂窝煤!"
秦小新就迷缝着眼儿仰着脸儿咧着嘴儿傻笑,说道:"嗬嗬,我还以为着是啥铁器石头呢?怪不得它们又硬又冷的…还死沉重,早知道借谁家的架子车拉回来,也比妳硬背扛着轻快…它…它又叫蜂窝煤?这名字怪好听的…看那窟窿眼子,一排排一行行,横竖都成行…嘻!爹,妳还别说,它还真有点野蜂巢的模样儿哩啊!"
<未完…待续>
21年1月29午前(二次疫情来袭)于苏州玉出昆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