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后,正是枣树发芽的时候。老宅窗前有一颗碗口粗的枣树,苍黑的枝条上许多乳头状凸起,就从那里面冒出瓜子大小的新芽来,阳光照耀下,枣树像戴了满头翡翠。
“枣芽发,种棉花”。
父亲取出棉籽,先泡一泡,拌上红色的呋喃丹(一种固体农药,防蝲蛄的),再晾干,摇着耧种到地里。
没几天,纤细的绿芽就拱出地面,可是,棉籽皮还扣在头上,像是怕冷戴了一顶灰黑色绒线帽子似的,显得俏皮可爱。
几个月后的秋天,它们会长成腰来高的棉花树,开红的、白的花,花萎了,结出累累棉桃,秋阳一吻,棉桃就裂开嘴,吐出一口雪白的棉朵。
枣芽很快长大,成了薄如蝉翼的枣叶,米粒大小的枣花开了一树,香气就在小院里飘来荡去,惹得蜜蜂们嘤嘤嗡嗡地飞。微风吹来,簌簌衣巾落枣花,“拂了一身还满”。
小枣出生了,是一个个袖珍的绿色小圆锥,就像蜜蜂玩耍过的陀螺。不经意间,小陀螺就长成花生米般大的青枣了,滑滑的,润润的,躲在叶子底下,像是怕调皮馋嘴的小孩把自己揪了去似的。
奶奶养的一只小公鸡到了青春叛逆期,晚上它不愿意钻到闷闷的鸡窝,喜欢飞到枣树枝头栖着,看星星看月亮,怎么劝都不听,软硬兼施也无济于事,也难怪,它的祖先本来就是鸟嘛。
我跟着奶奶睡,天还没亮,鸡们就醒了,一遍一遍嘹亮的啼叫声。枝头那只小公鸡也学着鸣叫,可听起来是那么稚嫩,韵律也不对,像拉二胡的弄坏了琴弦,拉起来跑了调。
奶奶就笑:“你听,多像在叫咱村的某某某啊。”
我仔细一听,还真是像在叫村里那个老头的名字,我们祖孙俩也一遍一遍地开始学,哈哈大笑起来。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全村的鸡都不叫了,小公鸡也闭了嘴,它肯定变成一只落汤鸡啦!我和奶奶就安静地躺在炕上听雨,听雨若有若无的“刷刷”声,落到叶上,落到房上,落到地上,润着万物。
多年以后,奶奶去世了。
一切都变成了酸酸甜甜的回忆,可是祖孙俩相依为命的童年生活却依然慰藉着我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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