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最先传入耳中的依旧是来自林间的鸟鸣,这自由的精灵,它的叫声轻快欢愉,仿佛这新的一天里有许多值得期待的事情将要发生。太阳升起来了,橘红色的光燃亮了一片远山,也燃亮了晨雾中异乡游子湿漉漉的眼眸。晨露未收,帐篷上有些潮润,空气依旧冰凉清新,带着些许青草的味道,使我想起童年时的那头老牛。我坐在帐篷里,感受着全新的生命在血管里流动,遥远的未来在向我招手,那里还有我未经历过的的旅途,还有些人等待着我的遇见,有些路,等待着我走。这一刻,连我悲伤的灵魂都有所期待的告诉自己,要活下去,勇敢的活着,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我静静的坐在这里,城市的喧闹像流水一样淌过,而我的灵魂是一片薄薄的鹅羽,沉浸在回忆里,渴望寻找那些记忆拼凑出一生的轨迹。每一天都必须写点什么,生命才会变得充实,这些文字如同我的墓碑,记录着我生命中那些涌动的生活。如果失去了记录,生命还剩下什么?记忆忠于的只有它自己,这些平淡的日子很快就会被新的平淡覆盖,你无法讲述的瞬间,便是你被偷去的生命。也许真的像帕慕克所说“生命没有意义,只有表现形式”,那么此刻,我尽力表现出的一种生命的形式更应该铭记,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这世界或许有几十亿人,却再也没有一个用同样形式来表现生命的人了。现在,就在越过横断山脉的阳光掠过保山市广袤的土地时,让我给你讲讲昨天的旅途,那个平庸的日子。
总是要从清晨讲起,这新一天的起点,生命复苏的瞬间,我依旧醒自陌生人的屋檐下。陌生的小镇,陌生的时光,有时透过手机屏幕上模糊的影子,我甚至觉得自己也是陌生的。陌生是一切善意的起点,因为陌生,一切都可以被原谅。我以同样的方式起床,收拾行李,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清晨,没有谁来打扰我,谁也不在乎一个诺大乡镇里贸然多出来的异乡人。我们虽然相遇在这个街头,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打点好行李,我就要出发了,这个乡镇不会留下任何关于我的痕迹,连那些夜晚饱饮我鲜血的蚊虫很快也会遗忘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用自己的血液喂养过它。世界终究是凉薄的,因为它没有记忆,而我们所有的温情,都起自这绵长的记忆。
这里没有水,洗漱自是不便,好在前方必然会有加油站。整理好一切,在雾色中出发,天气冰冷如同寒秋,我穿着拖鞋的脚冻的生疼,戴着半指手套的指尖也如针刺。走不了几步,只能停下来在包里摸出袜子,穿在脚上,原计划里到了泸水市再买鞋子,如今不得不提前了。这一路开始慢慢转向北上,空气里的冷也一天胜是一天,我这一路仿佛经历了四季。昨天没能买到馒头,行囊里空空如也,我因住在镇子西头,没有回头去吃早饭,肚子有些饥饿,却又没有干粮,只能强忍着,走在一片峡谷中,两岸高山,皆生寒树,一条不知名的小河从身边流过,道路同样的崎岖,路边野樱桃沾染着尘土,红色的果子苦味淡了,多了几分酸涩。马路上车轮往来,溅起尘埃。雾气依旧很浓,在远处的山谷里凝聚着,仿佛要遮掩着什么,当车流没有经过的时候,世界依旧很静,只有那些个头不大,嗓门却大的鸟儿在看不见的树叶下叫着。我饿着肚子前进,想着二十多公里就到昌宁县了,心中并不气馁,只是这腿脚有些懈怠,酸软的不肯用力。当旅途过于疲惫乏味的时候,我会把单车当作一个朋友来与之聊天,像个傻子一样对着这个铝合金和橡胶组成的没有生命的物体自言自语,以此来分散意识,减轻肉体的痛苦。好在路边村落里有小卖部,可以买了些面包充饥。
十点多的时候抵达了昌宁县,小小的县城里最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茶的宣传语,我找了家面馆,吃了份酸辣粉,在吃饭的缝隙也不忘了把手机放在小饭馆里充电,这些地方的饭店招牌上并不写着“xx饭店”或者“xx餐馆”之类的,写的是“xx食馆”,这倒也是一大特色。吃过饭后离开昌宁县城就是漫长的爬坡,天气开始炎热起来,好在路边林木茂盛,山峦时而会阻挡住太阳暴虐的光,山高林密,那些思茅松笔直瘦弱,密密的挤在一起,沾染了路上飘落的尘埃,脏兮兮的,无精打采的随风摇动着叶子。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天空一片蓝色的幕布上飘动着白色的云朵,虽不及青藏高原的蓝来得纯粹,也是十分动人。透过树林缝隙的阳光把我的影子投射在了地上,那瘦弱孤单的影子好像是另一个维度的自己,在模仿着这个世界的我。
上坡过后,又是下坡,十几公里转瞬间就到了,坡下的这个小镇叫做柯街镇,镇子不大,然而已经足够往来旅客驻足歇马了。我找了家小食馆吃饭,十块钱的蛋炒饭已经足够让我走很远的路了。吃饭的间隙,有三个男人和我搭讪,胡乱的聊着,现在当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我已经不再为流浪而感到羞愧了,我接受这样的自己,这样的生活。也许是是我内心变得强大了,也许是我自甘堕落,但是我已经无所谓了,你怎样评价我的生活是你的事情,而怎样生活却是我的事情,一笑了之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妥协。
当从柯街镇出发之后,阳光毒辣了起来,道路在一座庞大的山体上上下左右盘旋着,山体上是开垦的土地,种植着人参果和一些其他的植物,无物遮挡,阳光热情似火的拥抱着我,想要把我暖化。回望山下,天地辽阔,山谷里的田地整齐如画,房屋渺小的如同玩偶,天空依旧飘满白云,那云有时遮挡着阳光,便给了我一丝阴凉,在无物遮挡的阳光下,我爱极了这云。翻山越岭总是艰难的,沿途很多当地人的小摊子,卖着人参果、橘子、牛奶果、香蕉,有时也买些自制的水果罐头。我在一位大娘的摊位上买了些人参果和牛油果,这些都要三块钱一斤,橘子要四块钱一斤,价格就略显昂贵了。我买完之后,她又给我许多牛奶果,这是这个红色的小果子太酸了。人参果也不大好吃,却也能为身体提供些糖分。
无论多漫长的上坡终究会爬完,爬完这段十六公里的上坡之后,又是一段下坡,然后 抵达西邑乡。落日西垂,天色渐晚,今天的落日余晖很美,只是一个人看时便有些孤独了。我向着落日的方向走去,有时没有山峦遮挡,落日刺眼的红全都照进了眼中。渐渐的那金色的光慢慢变得柔和,然后消失,黑夜席卷而来,重新统治这片土地。我不慌不忙的走在夜色中,计划里要抵达保山,但是后来想想在深夜抵达也无意义,便把计划缩短到辛街乡。
终于借着疏朗的星光的照耀,走近了这个乡镇,公路上的指示牌写着前方有服务区,我走去一看,是个公路养护站,院子里有三个亭子,厕所门前有个插座,我便打算在这里扎帐篷借住一晚。于是找到里面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初时那里的工作人员说领导不在,又说他们早上上班早,车来车往恐有碰伤,我说在他们走廊下,或亭子里搭帐篷,那亭子被一圈绿化带围着,车子碰撞不到,他们各种推诿婉拒,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想让住,我并非不识趣的人,我便打算离去。转念一想,天黑夜深,镇上未必能够找到满意的地方,便强忍着屈辱,再次好言求助,然而他们又说领导在洗澡,让我等一下。等待的过程中,他们又拿疫情说事儿,又说这里离保山不过十多公里,我可以赶到那里去。我心头火起,也不等他们领导出来,转身走了。本来是极简单的事情,只是借一片屋檐而已,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却被拒绝,说是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出门在外一向不求与人,一则不喜欢打扰别人,二则就怕被人拒绝把心情都搞坏了,竟而对某个地方产生偏见。就像此刻,当我在这个养护站里没能借到一个屋檐时,恐怕我会铭记很久这次的耻辱,如果这是私人的地方,我也只会一笑而过,让我耿耿于怀的是这并不是私人的地方,而是一处国有的养护站。
走出那个养护站,在镇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出镇子,想着就这样吧,走哪儿算哪儿,出了镇子没多久,来到高速路口前,这边有片三角形绿化带,林中是草坪,虽然不甚平坦,但是也足以搭帐篷,于是我便把车子推来,在这片树林下的草坪里搭起了帐篷。夜晚倒是很安静,草地虽然不平坦,却也柔软暖和,夜晚终于没再被冻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