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中国day34:辛街乡——大门坎村

黄昏的喧嚣退去后,我躺在午夜的寂静里,那遥远星光背后的世界渐渐热闹起来,仿佛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漫天的星星都被点燃,推杯换盏的微醺中,酒花洒落,成为夜色中凝结的露珠。风在寻找着什么,窗外翻动的旗帜猎猎作响。在群山的沉默之中,我仿佛听到怒江的浪涛拍打着江心古老的巨石,仿佛听到一种回声,从肉体无法抵达的地方传来,呼唤着灵魂的回应。4月21日,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凡,帐篷橘黄色的微弱光线里,我的目光仿佛可以透过时间的裂缝,看到科尔蒂斯的船队登上墨西哥的海岸,而今夜,怒江岸边的这个小村落里,我的生命在一次次的抵达和离开的旅途中迷失,探寻不到人生的意义。

凡事总要追问意义的人,难免会生活在痛苦和迷茫中,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徒劳,比如此刻,我写下的这些文字又有什么意义,它们每一个字符都不值得阅读和铭记。然而我还是要写,就在此刻,这一瞬间,我写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变得充实,仿佛这每一个字符里都包含着我生命中的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曾抵达的广阔世界,这或许就是它们存在的意义,它的存在扩展了我的生命。

大多数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讲诉这段旅途中的每一天,我不知道该怎样把故事衔接下去,那些虚构的言语怎么能够表达这真实的旅途。比如此刻,我便不知道启用一段怎样的开场白,才能够让这一天的旅途不那么乏味。因为辛街乡小公园的夜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草丛中没有钻出蛇来侵扰我的帐篷,半夜也没有野狗或者其他动物的造访,没有人类的冒然闯入,也没有魑魅魍魉的纠缠不休。除了蚊子,在这个陌生的夜晚,没有谁发现我这个异乡人。使我醒来的是清晨的阳光、林间的鸟鸣,以及公路上响起的车流声,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早晨,阳光、鸟鸣、以及那同样时刻响起的车流声每天都在重复着,我才是个冒然闯入的入侵者,在他们的清晨醒自他们的世界,写下了他们的故事。这又是个寻不到水源的清晨,那些浇灌树木花草的水管总闸被关了,流不出水来,我在整个公园里绕了一圈,一无所获,只能用矿泉水草率的漱洗一番,然后出发。

因为疫情的缘故,此行又要将腾冲舍弃了,这个我心心念念许久的县城。我之所以心心念念这座城市,并不是迷恋它的风景,使我迷恋的是它的故事,男人总会或多或少的对战争故事有些迷恋,这也许是一个人的天性,我们天性里充斥着暴力,对暴力充满迷恋和崇拜,我们对于英雄的崇拜,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便是对暴力的崇拜,我们崇拜于暴力,也屈服于暴力,也许我们骨子里总有些卑贱的秉性,让我崇拜使我们屈服的力量,比如权利、金钱、战争、杀戮。去不了腾冲,接下来只能直接去泸水县了。从这里到泸水县有三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走G555国道转G320国道,经蒲缥镇到露江镇,沿着怒江而上抵达泸水,一条是经保山市走G320国道,转G357国道,抵达怒江畔的上江镇,第三条是条乡道,从汉庄镇走沙瓦公路,转Y024乡道,经徐掌村、大门坎村到怒江边上的芒宽乡。在这三条路中,第三条最近,然而也是最难走的,而我偏偏选择了它,最初有些后悔,然而当目睹了沿途的风光之后,却又暗自庆幸选择了它。

从营地出发,不久便抵达了汉庄镇,这个小镇因地形的限制,房屋拥挤杂乱,我在机场路口吃了份蛋炒饭,因为晚上没吃饭的缘故,早上感觉十分饥饿,仿佛能吃下一头牛,所以去了饭店,当听到老板说蛋炒饭十块钱一份时,我便想要份十二块钱的,让他多加点米饭。然而老板却信誓旦旦的告诉我十块钱的便足够了,可是他不知道我为了到这里走了多少路,流过多少汗,挨过多少饿。我把手机放在店里充电,等待着早餐。蛋炒饭端上来了,用盘子装着,若在平时,这些食物确实不少,然而如今我的胃也如同我的欲望一样贪婪,一盘下肚,只是稍微压制住了肚中的饥火,但是并未能熄灭那些火焰。吃晚饭我装满一杯开水,便出发了。

来到镇上,看到有卖馒头包子的,买了几个,这里的包子馒头都是破酥包,臃肿丑陋,但是却也满嘴酥香。再买了一大瓶水,便踏上了漫长的旅途。离开镇子后是一段长长的峡谷,道路是缓慢上坡,一条溪流在路边流淌,两边高山上长满思茅松,松树并不高大,却十分密集青翠,松下是枯黄的野草,青黄相间的山峦仿佛是季节的错乱。路边的野莓十分诱人,黄色的小果子顺着带刺的纸条伸展出来,随风摇晃着,仿佛是一双双手,在等待着采摘。我时而停下脚步,摘上几粒,酸酸甜甜的味道也充满野性的狂欢。溪水绿中带白,给人一种不洁净的感觉,随着道路的推移,来到溪流的源头才发现这溪水是修建隧道的废水经过几道过滤之后排下来的。

路并不好走,一段段被过往拉石子的大车碾压的不成样子,好在这路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马上就要开始爬山了。山并不算高大,路也不算陡峭,然而阳光却炙热如火,如一个人对金钱的欲望,好在时而有风吹过,带来阵阵清凉。只是这风并不驯服,它总是迎面吹来,仿佛要竭尽全力把我驱逐出去。山上依旧是松林,风吹响的松涛声在蔚蓝的天空下回荡。有时山谷里会有村落,农田,有时什么都没有,只是丛林。公路上车流稀少,只有阳光和风陪伴着我走在大自然野性的森林里。路上蛇和蜥蜴的尸体依旧被碾平风干,那一张张残忍的书签。当几十公里的上坡走完,终于迎来了下坡,然而这下坡的路却十分残破,隔几十米就是一段路面全毁,只剩杂乱堆积的鹅卵石路面,因为怕颠破车胎和货架,我只能紧捏刹车,停下来推着前进。走着走着,便十分恼怒,连周围美丽的松林都不再怜惜。

途中偶遇了两座水库,叫做大小海坝水库,隐匿在松涛林中的水库十分美丽,水绿如茵,风吹动粼粼波光,天空蔚蓝,云朵洁白如雪,飘动在辽阔的天际,半个月亮如水墨冰雕般缥缈空灵,悬挂在天空,在云朵中浮动着,望向天空,慢慢的分不清是月亮在游走,还是云朵在游走,或者它们彼此都在游走。松林更加密集,风吹过,如同绿色的浪潮涌动,要把月亮和云朵淹没。我走过这里,人类依旧稀少,好像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此刻的经过而存在的。离开大海坝水库,接着是狭长的小海坝水库,走出水库,路边黑色遮阳网下不知道种了什么植物,沿途有些紧邻着村落的路边,有些当地居民摆着小小的摊位,向空落落的公路兜售着些南红之类的手串珠子。

在一个Y形路口,我转向了去徐掌村的小道,这条路十分狭窄,宽度也许不足三米,随着山形蜿蜒曲折,上坡处陡峭的我推起车子都有些吃力,脚上的拖鞋不停的打滑,而下坡又陡峭的仿佛在俯冲飞行,那弯急的好像是要打结,我把刹车捏的直响,后来刹车也不怎么灵便了,这时下坡我都不敢骑了,只能下来捏着刹车推着车子行走。慢慢的走上了山巅,远山臣服在了脚下,世界一下子变得如此辽阔,那些松涛、村落、峡谷、山峦都变得渺小,俯视群峰,我仿佛成了万物的主宰。不一会儿,几只鹰从天际飞过,在群山之上徘徊,那强劲有力的翅膀充斥着强者的力量。最初只有几只,我停下来拍照,看着它们盘旋在蓝天白云之下。

须臾,它们飞向了前方的山谷,我收拾起相机,继续赶路,转了一个大弯,看到它们还在头顶,离我更近了,仿佛那翅膀下的风都能吹到我的面颊上来,我再次停下来拍照。它们鸣叫着,盘旋着,不知在做什么,转瞬间,又一群大鹰飞来,几十只鹰把天空填满了,那些鹰有大有小,也许并不是一个品种,几只大的翼展也许有两米多长,它们时而低飞俯冲,时而高空盘旋,从月亮下飞过,那画面美极了。一个当地人骑摩托路过,也停下来拍照,他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鹰。我问他那是什么鹰,他告诉我当地人称之为“牛鹰”,意思是可以把牛叼走的老鹰。虽然叼走一头牛有些夸张,但是叼走一只成年山羊却不在话下。鹰一直在盘旋着,鸣叫着,仿佛是一场盛大的舞会,只是这雄健的老鹰叫声却十分低沉。

我不知道在那里观看了多久,直到发现周围的光线在暗淡下来,我才想起出发。离开群鹰,没走几步就是徐掌村了,这个村子建立在山顶下,从高到低房屋铺展开来,古朴的村庄,黑色的屋瓦,黄泥胚的墙壁,散发着古老而质朴的气息。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村子,然而这种喜欢只是一种旅行者的喜欢,一种浮于表面的咋见之欢,我知道我对于它的喜欢只是因为第一眼它所带给我的异域风情和山野民居那种置身尘世之外的古朴,也许我能说出喜欢,只是因为我不是它的居民,这偏远的山村,贫穷、闭塞,道路上散发着猪牛羊粪便的气息,居民木讷淳朴,同时也脏乱而迟钝,我能用多少华丽的语言来称赞他们和他们的世界,也能用多少冷酷的语言来揭穿这华丽称赞背后的辛酸和苦难。作为一个旅行者,我们迷恋那些古朴的近乎童真的世界,迷恋那些被现代文明所遗漏的世界,而作为一个人,我们却追逐的是现代文明的繁华世界,当想到他们落后的生活条件和贫穷脏乱的生活,忽然意识到这种原始村落的美里带有一丝残忍的底色,瞬间这美成了一种罪过。

离开徐掌村,道路又是下坡,陡峭而狭窄,落日西斜,当地居民佝偻的身躯背着高高的木柴从暮色中归来,身边走着成群的牛羊。继续前行,刹车越来越响,无计可施,只能停下车子,把尿滋在刹车片上,当尿液落在刹车片上时,哧哧作响。走着走着,落日还是沉了下去,回望四周,山峦依旧起伏在脚下,只能远处吞没落日的高黎贡山像一排暗青色的海浪席卷而来。云层叠加在高黎贡山上,散发着橘红色的光。而我脚下的路也更加陡峭,从一座山上蜿蜒下行,这路之所以可怕,不在于它陡,而在于它窄,那些拐弯处车子几乎停了下来才能拐过去,一不小心可能就飞到山下了。此时诸般景色也不及安全重要,我收摄心神,一心下坡。

下到勐林村的时候,道路变成了水泥砖块铺成的小道,依旧陡峭,走在上面一路颠簸,仿佛车子在随着节拍跳舞。这时怒江深邃的峡谷已经尽在眼前。我依旧小心谨慎的走着,看到地上掉落了许多甘蔗,忍不住停下车子捡起几根,一辆拉着甘蔗的农用四轮车超过了我,可是它又走不快,堵在路上,路弯坡陡,我超不过去,尽在后面吃灰。天色越来越黑,远处山谷中的灯火亮了,一盏盏像星星一样,峡谷里的灯也亮了,风大了起来,吹动着我的帽子,我在一段稍长的直路上超过了农用车,开始小心而又狂野的骑行着,这时怒江岸边的农田反射着明亮的光,一块块的水田像镜子一样,俯瞰之下,十分美丽,在昏暗的视线下,又带着几分神秘的色彩。下到山谷,风吹动着路边的广告牌,哗哗作响。路边种满了橘子树,黑夜里看不到远处。走到大门坎村的时候,在村部前看到两间房子门没锁,里面空荡荡的,我便进入村部获得同意再次扎帐篷。

夜晚依旧是平静的夜晚,我在厕所里洗了个澡,帐篷里的世界依旧充满着想象,想象着那些奇妙的世界都与我有关,都是我曾经和未来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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