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窗的柳树又抽了新芽,细碎的阳光穿过叶脉,在课桌上织就斑驳的网。我总疑心这三载春秋是被谁施了魔法,否则怎会将一千多个日夜折叠成薄如蝉翼的纸片,轻轻一碰,便簌簌落下满地流光?
记得初逢那日,蝉鸣正撕扯着九月的燥热。我们像一群误入迷宫的幼鹿,在崭新的课桌间探头探脑。老式吊扇在头顶转着悠长的圆,粉笔灰簌簌落进少年人敞开的衣领,后座男生恶作剧的纸团总在午休时精准降落。那时觉得三年是道天堑,足够把《出师表》背得滚瓜烂熟,够在操场跑道数清八百圈年轮,够让前排女孩的马尾辫在课桌间划出银河的轨迹。
可时光最擅长的戏法,原是让漫长的期待坍缩成瞬息。当教学楼前的丁香第三次吐蕊,我们忽然成了被潮水推搡的贝壳,在毕业照定格的刹那,听见岁月裂帛的轻响。空荡荡的教室飘着粉笔灰,像一场未及收拾的雪。有人默默把习题集摞成小山,有人用圆规在课桌刻下歪斜的赠言,更多人只是望着窗外发呆——看柳叶如何把阳光剪成离别的形状,看尘埃在夕照里跳最后一支圆舞曲。
寻常的黄昏最易催人泪下。值日生最后一个锁上教室门,铁锁咬住光阴的刹那,我忽然读懂古人"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怅惘。那些年我们总抱怨晚自习太长,此刻却希望走廊的声控灯永远不要熄灭;曾觉得老师喋喋不休的叮咛是唐僧咒,此刻却想把每句唠叨都酿成琥珀。原来人生最深的刻痕,往往藏在最想逃离的时光里。
但离别从来不是句点,而是省略号。当录取通知书穿越千山万水,当火车载着青春驶向不同纬度,我们终将明白:所谓前程似锦,不过是把未说完的话折成纸船,任其漂过岁月长河;所谓依旧如故,是在某个雨打芭蕉的夜晚,忽然想起某个人的笑靥,如同翻开泛黄的诗笺,仍有暗香盈袖。
时间漫过操场,我捡起一片飘落的枫叶。叶脉里蜿蜒的,何止是季节的纹路?分明是我们共同走过的晨昏,是课桌上未干的墨迹,是操场边永远数不清的星星。人生原是这样矛盾的诗行,既长如三载同窗的耳鬓厮磨,又短若毕业典礼上未及说出口的"再见"。但或许正是这般长短交织,才让每个相遇都成为不朽,每场离别都化作重逢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