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雨珠总在黄昏时分来叩我的窗。
最初是青瓦边缘凝结的细小珍珠,在暮色里闪着幽微的光。它们沿着苔痕斑驳的瓦当游走,像一群初学步的孩童,跌跌撞撞地连成银线。我常对着这串流动的水晶出神——当第一滴雨撞碎在石阶上时,庭院里沉睡的紫藤忽然苏醒,蜷曲的嫩须在雨中舒展成翡翠色的问号。
母亲总在这样的雨天取出桐木针线盒。银针穿过雨声,在靛蓝土布上游走,绣出比蛛网更细密的纹样。雨珠顺着她鬓角的银丝滑落,洇开布料上含苞的辛夷。二十年前的绣样在潮湿空气里舒展,我忽然懂得,原来有些花要在雨季才能绽放。
最深重的雨往往在子夜降临。那时天地化作巨大的共鸣箱,雨脚踩着屋脊的龙吻兽狂奔,把琉璃瓦敲击成编钟。我蜷在祖父留下的藤椅里,听他当年从南洋带回的留声机。老唱片在雨声中沙沙旋转,周璇的歌声混着雨滴在八仙桌上跳跃,洇湿了压在玻璃板下的全家福。
直到某个清晨,我在廊下发现瓦盆里的睡莲开了。昨夜的暴雨给它镀上满身银甲,此刻却温顺地垂着头,将积蓄的雨水一滴滴还给池塘。涟漪推开浮萍时,我忽然听见时光裂帛的声音——那些在雨中发芽、生长、凋零的故事,此刻都化作蜻蜓透明的翅膀,掠过水面上的万点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