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多府惨变

明神宗万历9年（公元1582年），距上一次的守土保边战役已过去了15年。其间，丹吾王朝因忙于应付来自西南面的泰国和西北面的斯里兰卡的反攻，没有再对伊洛瓦底江东岸发起过进犯，经麓川贡道前往缅甸八莫，又沿伊洛瓦底江水路进入印度洋孟加拉湾的南方海上丝绸之路一直畅通无阻，客商接踵，马铃叮

多士宁家在缅甸的号铺，一直由岳凤打理，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没有因多士宁多次率众抗击丹吾军的进犯而受到影响。

这年的2月16日清晨，缅甸王城蒲甘，佛塔林立，椰树掩映，薄雾轻绕。虽正值初春，天气却已渐渐热了起来。已是巳时了，一贯喜欢夜生活的当地人才陆陆续续出现在大街上。多士宁家的“富兴”号铺，座落在王府对面第二条大街中段，此时也才渐渐热闹了起来。

刚进午时，岳凤就带上10匹各色绸缎，坐着号铺里的马车前往元帅府，拜访元帅恩觉。元帅府座落在王府右侧，与王府仅一马路之隔，真个是金碧辉煌，门卫森严。接到通报，元帅府的參军觉巴亲自到门口迎接，一路引着岳凤进了恩觉的秘密议事厅。

寒暄一番，宾主坐定，岳凤用丹吾语言道：“多蒙元帅一直关照，小人真是不甚感激！”

“岳老板客气了，这是应该的。作为我大丹吾的朋友，一直以来，你提供了那么多有关大明的重要情报。上次在伊江边，你提供的情报就非常重要，只是到现在我还对你没有及时把大明官军到来的情报通报给我感到耿耿于怀！”

“我已给元帅解释过好几次了，那的确是身不由己啊。王骥和我大姨兄把控得那么严，我根本没机会啊！”岳凤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说：“我傻呀，你当时都那样了，还会给你情报！”

“好、好，过去的就不再说了。岳老板，你们汉人说读书人的志向是‘修什么，平什么’来着？”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对、对、对，就这意思。在大明，岳老板应该也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吧，怎么甘愿被一个小小的傣族宣抚使驱使呢？我都把你觉得不值！”

“大元帅是什么意思？是要我反叛大明，谋夺我大姨兄权位，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得、得、得，别给我讲这些没用的。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反叛大明的事你还做得少吗？至于谋夺你姨兄的权位，我看你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更不是不忍，只是你一直觉得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没有十足的把握而已。”

“既然我的心思被大元帅看破了，敬请大元帅指点迷津。”

于是，一场罪恶的大阴谋就在这密室里酝酿着……

这年4月初，岳凤以号铺生意忙为借口，将妻子多罕雅留在蒲甘，将小儿子喃歇留在勃生，将大儿子喃乌留在曼德勒，自己则带着三个号铺的多姓管事回麓川过傣历新年，同行的还有两个据称是缅菜大厨师的丹吾人。岳凤说要让麓川人品尝品尝缅甸风味大菜，为新年增添喜庆，也无枉多家在缅甸做了这么多年生意。

傣历新年的第一天，多士宁照例邀请了麓川九乡十八寨的土司头人到宣抚使府欢庆新年。今年的宴席上增加了几道缅味大菜，来宾纷纷夸奖岳师爷想得周到。

第二天，照例是多府举行家宴的日子，多氏家族成员及众亲戚都齐聚多府。因今年有缅甸风味大菜可品尝，甚至有些往年不怎么来往的亲戚为了看稀奇也前来赴宴。只有多士宁的亲侄儿參军多发前两天带着大半的多府家丁，驮着慰问品，到沿江哨所和关卡、隘口劳军去了。虽然出门时岳凤一再叮嘱要赶回来吃年饭，但到这天还不见人影。

从清晨起，各傣族村寨的“嘎央”队就不断前来多府门前的广场上载歌载舞，表达新年的祝贺。岳凤一面亲自给“嘎央”队打赏，一面还要催促厨房准备家宴，忙得不可开交。

按例，多府的新年家宴要从当天中午开席直吃到第二天中午才陆续散去。

当天中午，往年60桌宴席增加到了80桌，人还坐得满满当当。多士宁陪着年长的族人在正大厅开席，其他人都在宽敞的庭院里就宴。真个是欢声笑语，饭菜飘香，其乐融融。

下午酉时许，上了一道叫“萨都”的缅味下饭菜。是用干小海鱼剪成小片儿，把干辣椒水浸后也剪成小段，油炸至脆，再加小洋葱、蒜、姜末，番茄泥等制作而成，酸辣香辛俱全，开胃下饭，非常适合傣家口味。果然，这道菜赢得了大家的交口称赞，就是已吃饱了肚子的也禁不住要舀一撮软米饭，就着“撒都”再吃上一口。大人们还把在一边玩耍的小孩叫过来，挑出里面香脆的小鱼片儿，让他们也尝一尝。

不一会儿，就有人喊肚疼胸闷，接着，喊的人越来越多。喊几声过后，就纷纷倒在地上，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说不出话，全身抽搐，随即身亡。多士宁只喊了一声：“有毒，快……快抓……抓那两个厨师！”就倒在了地上。岳凤冲过去，扶起多士宁的上半身，哭喊着：“哥！宣抚使！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多士宁大张着嘴，瞪着惊疑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岳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岳凤放下多士宁的遗体，喊叫着命令吓呆了的家丁马上控制住厨师。其他厨师早已吓得瘫倒在地，只有两个丹吾大厨像没事人一样冷眼看着这人间惨剧。

岳凤一面命人把厨师们押入大牢，一面派人分头通知多发和九乡十八寨的土司头人，速到宣抚使府处理后事。

接到通知，多发带人连夜赶了回来，其他土司头人也在第二天早晨全部到齐。

看着平时钟鸣鼎食的多府如今一片阴风惨惨，正厅里停满了多士宁和宗族长老的棺椁，宽敞的庭院上停满了其他遇害者的遗体。全族老老少少一共有612人遇害。世代笃信佛教，乐善好施，睦邻友爱的多氏家族竟然会罹此灭门惨祸！是谁与多家有如此深仇大恨，要以灭门来加以报复呢？人们悲愤之余，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巳时许，一身丧服的岳凤和多发在议事大厅里会见众土司头人。

心直口快的排勒麻早土司首先发话：“岳师爷，多大人家那么多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你还活着？你请来的丹吾厨师又是怎么回事？”这也是众人的疑问。

“活着的那些家丁都看到，从早到晚我一直忙里忙外，饭还来不及吃一口，酒还来不及喝一杯呢，事情就成这样了。至于我请丹吾厨师来，完全是一片好心，想让大家品尝一下缅甸风味，也不枉我多家在缅甸做生意这么多年。结果搞成这样，我比谁都想尽快查清原因，抓住凶手，为我多氏一门报……报……仇呢，嗚……嗚……厨……厨师们还关在大牢里呢，为避嫌疑，我还没审过，就想请诸位来一起审问，查清事实真相。”岳凤满面悲戚地说。

“好，那就先审审那两个丹吾厨师！”麻早大声道。

“对，对……”众人附和。

多发：“岩吞，把那两个丹吾厨师押上来！”

不一会儿，二人被押进了大厅。两人面色冷漠，似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听得懂汉话吗？”麻早问。

“会听会讲。”岳凤答道。

“哼！别费事了，我讲给你们就是。”其中一人冷笑着说，“我们是兄弟俩，我们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在15年前的战事中被多士宁的人杀害了，连尸首都没带回去。我俩发誓要为父兄报仇，但一直找不到机会。这次打听到岳老板要找缅厨回麓川，我们就主动找上门，通过了岳老板的测试，才有了这次报仇的机会。”

“我岳凤聪明一世，竟然被你这两个贼人给利用！说！你俩是怎么下毒手的？”岳凤咬牙切齿地问道。

“别急嘛！岳老板，事情都这样了，我会慢慢说给你听的。”

“快说！你俩这猪狗不如，狼心狗肺，该千刀万剐的丹吾贼！”众人大愤。

“我们下的毒是用箭毒木汁和眼镜蛇毒液混合而成的，它无色无味。人吃下去后，蛇毒会马上破坏肠胃，引起出血，箭毒能见血封喉，中毒的人会马上说不出话，并迅速送命，无药可解，况且也不可能有抢救的时间，我们是用活人做过实验的。嘿、嘿，大仇已报，要杀要剐，已无所谓。”

丹吾厨师，不！冷血杀手的一番话，听得在场的人毛骨悚然，继而是义愤填膺。

“该死的丹吾贼！你不是说毒性发作得那么快吗，为何直到下晚才发作死人？”多发一脸怨毒地发问。

“那就因为你，你是直接杀死我父兄的仇人！我们本来想等到你回来才下手，但只到下午还不见你，恐怕时间久拖下去会出意外。况且这种毒药是不能反复加热的，我们下好药的‘撒都’已经做好放了一阵了，已有其他师父提出要不要回锅了，于是，我只好吩咐上菜了。算你命不该绝，便宜你了！”

“你，你，你这狗贼……”多发气得满脸脹红。

“好了，事情已很清楚了，这事与岳师爷无关。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们听岳师爷的。你们觉得如何？”麻早说。

“也只能这样了。”众人附和。

“既然这样，我提议先把这两个丹吾狗押人死牢，待送宣抚使和众遇害亲人上山时再拿他俩的人头来血祭，以告慰死难的亡灵。另外，麓川不能一日无主，我提议由麻早兄来暂时代理宣抚使事，并派人把此噩耗急报行省，最终由朝庭定夺。诸位以为如何？”

“呃，不行，不行！我可没这能奈来管宣抚使的事，况且这个宣抚使是朝廷策封给多氏的，外族外姓是万万代理不得的。你是多家的上门女婿，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而且你的能力有目共睹，这个宣抚使的事务理应由你来代理。大家认为我说得在理吗？”麻早推辞说。

“在理，在理，我们的想法也和麻早土司一样。”众人纷纷附和。

岳凤脸上划过一丝得意而阴鸷的表情，随即正色道：“承蒙诸位抬爱，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发參军，你马上到大牢，把其他的师父放了，注意多加抚慰。我想后天就送多宣抚使和众遇害亲人上山，入土为安嘛，恭请诸位到时一同送多宣抚使最后一程。”

“应该的，一定去。”众人应道。

于是，麓川宣抚使的权位就有惊无险地落到了岳凤手里，只缺一个皇上的正式策封了。

东山山麓血祭亡灵后，岳凤说多府老宅血气太重，不再宜于居住和办公，于是，就举家搬到了位于西山脚下的原多府别院里，并大兴土木，增建宣抚使办公设施。多府老宅于是便成了谁也不敢涉足的凶宅，不久就毁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残垣断壁，渐渐淹没于荒草莽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