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是白先勇《台北人》一书中的第二个故事,她是书中最能吸引我的一个女主角,她的名字叫朱青。
朱青第一次出场,我就深深喜欢上了她。她十八九岁,穿着朴素简洁,蓝布直筒长衫,白袜子,黑鞋子,头发齐齐整整在耳后,好一副清纯的容颜,好一副小家碧玉的相貌。
她的眉眼间却蕴着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见了我一径半低着头,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怯态。
“我见犹怜”,如此令人见之忘俗的姑娘,难怪郭轸会对她一往情深,也难怪郭轸能为了她,开着飞机盘旋在金陵中学的上空,惹得学校众多女学生探头羡慕,以至于被老师责罚后,依然不知悔改。
师娘,不是我故意犯规,惹老师生气,是朱青把我的心拿走了。真的,师娘,我在天上飞,我的心都在地上跟着她呢。
朱青也陷入了爱河,她是幸福的,有这么一个真心爱自己男人,她觉得一切都不是问题。当她被学校开除,她不后悔;当她的父母逼她回老家,她死也不肯,不惜与父母闹翻。她这辈子就认定了郭轸,于是,在师娘和老师的主婚下,她成了他的妻。
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对啊!可我还没来得及替他们开心,国内战争,就让刚刚新婚的郭轸去了前线。可怜的朱青,泪湿锦绣被,爱心被揉碎,她哭得双眼红肿雨落梨花可怜惜惜,这份分离之痛已经让她不堪一击。
郭轸飞走了,也带走了朱青的心。她一步不肯远离村子,唯恐错过总部传来的消息。一日听说郭轸可能回来,她早早买了菜,收拾好家里她又费力去擦窗子……然后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满心欢喜的等待相见。可她从早上等到晚上,最后等来的却是郭轸已经飞往别处的消息。那份想见爱人的期盼最后变成了炸弹,把她的心撕成了一点一点的碎片,那份失落啊,如何能让她安眠?
“朱青,师娘有几句话想跟你讲,不知你要不要听。飞将军的太太,不容易当。二十四小时,那颗心都挂在天上。哪怕你眼睛朝天空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他们就像那些铁鸟儿,忽而飞到东,忽而飞到西,你抓也抓不住。你嫁进了我们这个村子里,朱青,莫怪我讲句老实话,你就得狠起心肠来,才担得住日后的风险呢。”
师娘的话像是在安慰朱青,更像是给她以提醒:朱青爱上了一个飞将军,就得有准备担日后的风险。可这“风险”来得也太快了!这对结婚没几天难分难舍的小夫妻,这对恩恩爱爱卿卿我我的小夫妻,还没有好好享受爱情的甜蜜,就被战争挑断了筋脉,一个粉身碎骨长眠不起,一个浑浑噩噩灵魂出窍。
朱青抱着郭轸一套制服,往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哭,口口声声要去找郭轸。有人拦她,她便乱踢乱打,刚跑出村口,便一头撞在一根铁电线杆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洞,刚才抬回来,连声音都没有了。
她的一张脸像是划破了的鱼肚皮,一块白、一块红,血汗斑斑。她的眼睁得老大,目光却是散涣的。她没有哭泣,可是两片发青的嘴唇却一直开合着,喉头不断发出一阵阵尖细的声音,好像一只瞎耗子被人踩得发出吱吱的惨叫来一般。
此时的朱青让我好生心疼,失去爱人的打击,让她万念俱灰、痛不欲生:活着还有什么动力?不如一起归去。她的悲伤因为她的活着更加刻骨铭心:爱人已去,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当朱青在台北再次出现时,师娘已经完全不认识她了。她衣着分外妖娆,站在台上唱歌,笑吟吟地没有半点儿羞态,把一首《山东一把青》唱出了一股懒洋洋的浪荡劲儿,唱到兴头上,她还又摇又摆又扭又跳,那种浪荡不羁那种孟浪劲,让我不由的吃惊:这还是原来那个单纯羞怯让人我见犹怜的朱青吗?
朱青最让我吃惊的不仅于此,而是她多年后对感情的态度。她和“刘骚包”、“王小儿科”插诨打科打情骂俏,完全不在乎师娘的惊异。与她相处了两年感情甚好的小顾突然失事,她不过就是给他处理了后事,然后依然打牌依然说笑,竟然看不出丝毫痛苦。
也许朱青的爱的确已经随着郭轸的离去消逝了,我们又怎能谴责一个已经没有爱的人呢?
也许她的爱一直在这首她喜欢唱的歌里:
嗳呀嗳嗳呀, 郎呀,采花儿要趁早哪——
心若死,情何寄?可怜的痴情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