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在一个汉回结合的家庭,母亲属牛,父亲属马。就像民俗里讲的那样风马牛不相及,父母亲的婚姻视同水火,父亲的原生家庭对母亲也如同陌路。接下去的生活便是无休止的争吵与父亲,与婆家所有人直至敌对。母亲说:生弟弟的时候因为没人照看他,走的太晚以至于在秋雨中生下弟弟。而他在母亲去医院后就醒过来,从床上摔下来,边哭边爬直到母亲从医院回来。婆家上下5口人在家没有一人关心。他记得那次因为踩到了二叔养的小鸡仔,就被二叔拧着耳朵双脚离地。他还记得因为弟弟身体弱晚上一直闹,他二叔在将近冬天的半夜把一桶凉水浇到母子三人床上时恨恨的眼神以及母亲起来和他争论时婆家人集体出来漫骂情景。
3岁时,离婚他判给了母亲,弟弟判给了父亲,母亲因为怕弟弟受苦又把弟弟接了回来。对那个家没有任何牵挂,对于那家人也没有任何感情除了老爷爷老奶奶(父亲的爷爷奶奶),因为她们可怜母亲和两个孩子,把他和弟弟接走照看了一段时间。对于那段记忆他几近模糊,只记得老人家斑驳的木门,院子后面一片对儿时他而言广阔的草地。几乎每一天老爷爷陪他在草地上抓蚂蚱,打滚,逗小狗....
5岁时,他回到母亲娘家上小学,在加上很多矛盾的影响,便再也没有过亲密接触。
8岁时,他小学4年级。他清晰的记着那个被雨水冲刷过的春天中午,姑爷爷开着一辆墨绿色的吉普接他去爷爷家,出于本能的抵触他不想去,姑爷爷劝他说去吧,不去就再也见不到了。吉普车压过路边的存水溅在他别扭的脸上,一阵冰凉。
回到那个家,大门到院子的过道边放着很多冰块,院子里那颗椿树依旧茂密,西南角无花果树默默伫立。不同的是院子里有很多人。恍惚间他被拽进队伍走进正房。房中老爷爷躺在那里,浑身缠满白布,脸色蜡黄双眼紧闭。身体周围放着冰块,房间内弥漫着香料的味道。不知出于什么,他碰了碰老爷爷的脸,入手冰凉。接着就被人拉出房间。
院子里,他被安排在正房门西侧跪着,周围人都在哭他默默的跪着看,直到老爷爷被装进一个木头做的箱子抬出来,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老人,那片草地上再也看不见那个笑笑的老头,闻不到土烟的味道,被烟呛的咳嗽,那个装蚂蚱的笼子,那些夜里轻轻摇晃的蒲扇....他放声大哭,拉着拖着那些人那个箱子,但是最终人还是埋进了土。他站在墓边,看着黄褐色的土慢慢漫过,记忆渐渐模糊....
时间不紧不慢的走过,从那个四年级的那个时刻过后,他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家,只是偶尔路过,他看到老奶奶在路口的椅子上坐着,骨瘦嶙峋,浑浊的眼神注视这逐渐陌生的世界。他会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默默陪她坐上一会。她已经忘了他,只是呆呆的看着。他轻轻说:老奶奶,我来看您啦......
再次见面是因为她失踪了,从工作地方星夜辗转回到家里,找关系查监控才看到半夜她穿戴整齐骑着她那辆很多年的冰花三轮车,回去十几年前的老家附近。因为拆迁很多地方已经面目全非到处是残垣断壁,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在找。送她回到那个家,她静静坐在椿树下,安详而又静谧。
而这次见到,已是医院病床。她躺在那里瘦弱的像木头拼接而成。已经不能进食,嘴巴一张一翕似乎要说些什么,直到没有意识最后慢慢没了呼吸。这么些年他也明白了什么叫死亡,但这次却一丝也没有哭的悸动,只是走过去轻轻的抱了抱她。
葬礼还是在午后。来到十几年前老爷爷墓葬旁边,一样的墓坑,一样的流程,甚至可能还是那这个箱子。有人在念经,有人在哭,有人在劝慰,他回头看见母亲也在流泪,把黄土堆到坟堆上,默默无语。老奶奶也离开了,在这21世纪10年代最后的冬天里,她告别了这个世界,也一并带走他童年关于那个家最后的记忆,再不欠,再不见。
他以为再不会思念,因为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但是悲痛不是在故人刚刚离去,而是那些记忆的瞬间在以后的生活中慢慢剥离,每一次剥离都是仿佛从对肉体以及精神的切割。他时不时的想起那双浑浊的眼神,想起那些在梦中也不清晰的黑色房间土地,想起那几乎不见颜色的中山装和梅花扣的老式女装。
跨过了那条隔断生死的江水
那些入骨的爱意,被爱的愧疚,以及痛彻心扉的遗憾,都被封存进一个物件、一句话里。
即使这些人早已走下我们人生的列车,但再提起时,面对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回忆,仍觉悲戚难当。
会鼻酸,会掉泪,会抑制不住思念。
渺小如我们,有谁能打败时间呢?
于是只好告诉自己:再努力一点,再耐心一点,再勇敢一点。
时间从来不语,却回答了所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