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放假，我问小妹，我要来上车了，要做些什么准备么？
小妹说，先来压离合(我牢记“老师”这尴尬的身份，没问“压离合是干啥”)。接着说，记得最好穿软底平底的鞋子，不要穿凉鞋，对了，教练都是男性，不要穿短裙短裤，或过于暴露，学车过程中，如遇骚扰请及时联系我们。我暗笑，都老太婆了，还有人骚扰么？
7月1日清晨，我穿了特地买的过膝的七分裤和布鞋，吃罢饭，沿着成荫的人行道朝驾校走去。来到驾校科二训练场地，空无一人。我在场地溜达了一圈，说是溜达，不过巴掌大的一个地方，好在是在一栋吊脚楼的楼下，晒不到太阳，外面就是被居民开垦出来的菜地，一茏丝瓜沿墙角爬将上去，挂满了长长短短的瓜，沿场地靠山的一边，种了一排韭菜，刚割了的样子，冒出了新头。场地的另一边是条小水沟，清清浅浅地流淌着。渐渐有人来，坐在了沿沟边的石沿上。八点半，教练终于来了。
大家都轻车熟路地端凳子的端凳子，抹车的抹车，拖地的拖地……只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第二个来的小伙子喊我，孃孃，该你上车了。
我吃了一惊，说，妹儿叫我来压离合，就上这辆车么？
小伙一听，扬声道:教练，这是新来的。说完，一躬身钻进了驾驶室，另一个小伙子坐进了副驾室。
教练蓬松着头，一件深蓝色的T恤斜挂在身上，一条条纹沙滩裤，一双“人”字拖，一对睡意朦胧的眼睛瞄了我一眼，下巴一扬说，喏，去抹方向盘。我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两个漆桶里浇了水泥柱，中间各插了一个方向盘。我端来长凳，教练在方向盘前端坐，没有看我，说:“双手水平握住方向盘两边，这样，一推，这样，一拉，一松手，再一拉，你看，就是一圈了。”他没有抬头看我，接着说，“再来一次，就是两圈。两圈完了，又反方向来一次。喏，一推一拉，一松又一拉，完了。各人慢慢练。”
说完，他毫不理会蒙头蒙脑的我，径直离开，坐在了另一边的长凳上，看师兄师姐们倒车去了。
我无趣地立了会儿，坐了下来，脑袋里回想着教练的一举一动。
对了，先双手握住方向盘，学着教练的样子左手往上一推，右手自己就下来了，将要交叉时，我松开右手，又从左边拉回方向盘，呀，轻松完成！我兴奋地快速地转动着方向盘，完全不记得转了几圈，心里想着，如此简单，还用慢慢练习？
“你这样抹过去，抹过来，有个铲铲用啊！”忽然，一记惊雷在我头顶炸开。教练黑着脸，头一摆，我赶忙从座位上跳起来让开。
教练一屁股坐在长凳前，一下一下的推、拉。说，一般车就一圈半方向就打死了，最多两圈，打死了，就往回抹方向盘，再打死，再回，再换方向，记到没得？我点头如鸡啄米，连连“嗯嗯”应声。
教练又要转身，我拉拉他衣服说，你看我对不对。他站在我旁边看了一会，没吱声又离开了。一个轮空的小伙子走过来，对我说，孃孃，没事，这个方向盘打不死，你上车了自然就晓得往哪边抹了。我惊异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他安慰我的话，而是因为——他的称呼。
孃孃！我不自觉地摸了摸鬓边的白发，突然间惊觉，时光真是快啊！
十点左右，科二跑圈的师兄师姐们每人练完两圈，陆续离开了，教练指着我，喊我过去。他打开一辆停在一条直道上的车，坐了上去，叫我站在打开的车门边，看他如何操作。
教练似乎有点大舌头，我总是努力地听，连猜带蒙才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给我说，先左右脚一脚踩刹车，一脚踩离合，再松手刹、挂一档，接着松刹车，最后慢松离合，用脚趾轻触轻点，车子动了起来。车一边走，教练一边说，车要越慢越好，离合要试着慢慢松。然后他一脚踩死，挂空挡，拉手刹，说，来，坐进来。
惶惶然，战战兢兢，我坐了进去，脚一伸，够不着刹车，教练说，把座椅调前。我右手把着仪表台，左手摸索着座椅下的把手，找到后，我用力一拉，座椅没有移动半分，仪表台那塑料壳倒一下子脱离了，我吓得一松手，差点跳起来。教练忍着笑，用力一推，仪表台又恢复了原状，说，把着方向盘拉。我稳了稳心神，把着方向盘一拉，座椅前行，再试，可以把刹车踩到底了。教练关了车门，从车头绕过，坐进副驾室，说，踩紧刹车、踩紧离合。
我右脚踩紧刹车，左脚踩紧离合，教练没好气地又说，双手握住方向盘！我连忙抓住方向盘。
松手刹，挂一档。教练又说。
好吧手刹我晓得，我按住手刹前端的黑色按钮，一提再放下去，可一档又在哪里？刚刚是看教练做了一次，可那么多动作，我那一一记得清呀？
教练看我懵着不动，又道，挂一档。
啷个挂一档，教练？我小心翼翼地问。
档杆朝自己刨，再朝前抽。教练还算友好。
挂了一档，我把右脚放开，左脚依言慢慢放，慢慢放，放了好久，也不见车子移动半分，我问教练，车子啷个不走呢？教练说，继续放离合噻。
我想，既然放得不够，我就多放点，车子抖动一下，没了声息。
“哟嚯，搞个铲铲。熄火了。”教练有些冒火地伸过手在方向盘柱上摸了一下，车子又“嗡嗡”地轻响起来。
“再来！”教练简直不想多说一个字。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踩刹车、踩离合、放手刹、挂一档，松开右脚，左脚慢抬，慢抬……哇，车车还真的动起来了呃。
我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
“稳到，稳到！”教练嚷道。我觉得还好啊，速度又不快。
“有点小坡坡，但是速度是不能变噻。”我点点头，但却确实不晓得怎么办。
用脚尖轻轻点，点一下，松一下，点一下，松一下……一会儿直道就开到了尽头。
教练说:“踩刹车，踩离合，挂倒挡。”
好吧，我不是好(hào)问，我是真的不知道倒挡如何挂。
“回空挡，垂直往下压，再进行挂一档的操作。”教练一脸嫌弃。
依言，又……干啥？
“松刹车，松离合噻。”我想教练大概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吧重复刚才的动作，可是，可是，为什么车车退得这样快？我连忙下压离合，哎呀，车车又不走了，我只好又松，车车又退得“飞快”，我再压，车车又停了。
“嘿，和刚刚不是一样么？稳到噻！”教练无奈。
我也想稳到啊，我也只是腹诽而已。
一耸一停之间，很快直道又走完了。再踩离合、踩刹车、挂空挡、推一档、松刹车、松离合……
有又开始倒车，车车仍然控制不好，时快时慢。“我就不明白，这个怎么就不一样呢？前后一样噻！”教练有些无奈。
我也无奈得很，我是一样操作的呀，为什么就不一样呢？
两圈过后，教练喊来一胖妹坐在副驾驶，说，“带她练练。”
再两圈，胖妹说:“脚杆软了没得？”
“都快抽筋了。”我说。
“那还练啥子呢？下车休息吧。”
如释重负，我 下得车来才发现，腿已僵硬，不懂迈步了。
还没走到场中那根板凳上坐下，又听教练喊，“过来，过来！”
才发现，师兄们都已收拾东西离开，教练把我喊到他身边的车跟前，又叫来两妹儿，一胖一瘦，说，今天学倒车入库定点。
说完，就钻进驾驶室，车子走了一点就停下，说:“一个个的上来看。先调座位哈。”我们仨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还是那个较胖的妹妹说，我先来，就坐进了驾驶室。
教练关上门，说:把右边后视镜调一下，刚好遮在后门把手三分之一的地方。现在再看左边后视镜，看看后轮胎的位置。
胖妹妹东摸西调，看过去看过来，教练有些不耐烦，说，下一个。
我坐了上去，调好座位，然后就茫然地看着右边后视镜，什么三分之一，实在是过于虚幻，不好估计，又看向左边，后轮有有什么好看？我不敢问，只好默然下车，然后是瘦妹儿。
教练等瘦妹儿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又上了车，说，这个地方开始朝右打死。车车转弯走了一点点又停下，再从车里钻出来，说，都去看看，看看位置。
我们仍是茫然，但还是顺从地上了车，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一回。如此反复，时间已是十二点已过，教练说，回去，明天再来。
第二天我已是不能再来，回学校学习。
三天后，我回驾校，教练盯了我一眼，叫来一胖胖的有点坡脚的师兄，指着我说，这个是第一天上车，你看着点。
师兄坐进副驾驶，说，上车！我坐上车，拉好座椅，调好后视镜，说，我好了。
师兄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盯了我一会儿说，踩离合刹车，松手刹，挂一档、松刹车，松离合……我依言一一照做，车车走了起来……“踩到！”师兄蓦地一吼，我吓得一下踩死了刹车。
“定位的时候，你学的啥子？开过了都不晓得停！”真是声色俱厉。
“我，我完全没搞懂，不晓得教练说的啥子。”我一脸委屈。
师兄再次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盯着我看了半晌，确信我说的真话，嘴角极其不自然地扯了一下，说:“倒回去！”
我踩刹车离合，松手刹，挂倒挡……等等，倒挡挂不起，车车不动？师兄转过头来，慢悠悠说:“先点火！车子熄火了都不晓得吗？”
点火？教练没教过点火呀？“啷个点火，师兄？”
“刨到空挡，踩死刹车，揪钥匙！”胖师兄终于明白我就是一小白，再没了火气。
火点燃，车车抖动起来，我把车按原路倒回“车库”。
师兄说:“这回慢点哈，我喊停就停哈。”我满手是汗，点点头，说:“好！”
我前进一会儿，师兄说:“停！”我踩死刹车。
师兄接着说:“看左后视镜，看轮胎与车库垂直那条线的距离。”第一天碰到的那个小伙子连忙跑到车车左侧，用脚比划着:“嬢嬢，你看，车轮开出车库一脚的地方。”我伸出头去看，他忙说:“不是这样看，是从后视镜中看！”我依言，可是从镜子里看，这的很玄乎，不太准确，但终于晓得，看啥子了。
“朝右打死方向。”胖师兄又说，“慢点向前哈。”
依言前行了一会儿，“停！”胖师兄又命令到。
我又踩死刹车，胖师兄继续说:“看，现在车身是不是和外面那条线平行了？”我说:“不晓得！”胖师兄说:“你看噻。看外面的线和车窗这条线是不是平行了都不晓得？”小伙子闻言，又赶紧跑过来在车窗沿上划了一下，我会意，点点头，说，“平行了。”
“你看它平行了，其实没平行，要前大后小才真的平行了，再往前开一点。”
我再往前，停下，胖师兄又说:“现在是不是前大后小？大概成20°角？”
我点头，大概是吧。
“往左回方向，回原。”我依言。车抵在了前面放置的轮胎上，我踩住了刹车。
“挂倒挡。”胖师兄言。
……
如此这番，我终于在胖师兄和热心小伙的帮助下，找到了右边倒车入库的每一个点。
“师兄，我怎么开一下停一下的，他们怎么都没停啊？听说考试时停三秒就会out了，我这样怎么去考试呀？”
胖师兄乜斜了我一眼，没作答，小伙儿却快人快语:“嬢嬢，”我很讨厌他的礼貌，每次和我说话之前都要称呼一声，“三天过后，你也会了，慢慢来，我们才来的时候也一样。”
不到三天，第二天两圈后，我也能在小伙子的指挥下，边开边打方向了。
一周之后，和我一同练车的初中同学说，我们跟着师兄们练习左边倒车入库吧，我说不好吧，教练都没有答应，同学说，没事，我看他们都是自己学的。
他拿了烟，散给每一个吸烟的师兄，不吸烟的就散口香糖，我跟着他，与师兄们搭话，已经开始跑圈的小伙子又跑过来说:“嬢嬢，简单得很，耍哈我跟你说。”我一头黑线。
左边倒车入库偷学了，侧方位停车也偷学了，教练就在旁边，不置可否。忽一日，他指着我和我同学说:“明天早上早点来，开始跑圈了哈！”我和同学对视了一眼，哈哈，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第二天，跑圈下来，我们全然懵了，直角、S型、倒车入库、侧方位停车、陡坡停车起步……
还是那个小伙子过来，拍着我肩膀说:“嬢嬢，没事，明天就好了。我跟你说，考场比这个简单多了。”我瞪了他一眼，他说，“真的，你看我科二一次就过了，明天我就要去学科三了。嘿嘿！你也要加油哦！”
正如小伙子所说，第二天，除了S弯我偶尔还压一下线，其他都勉强过了。
十天后，教练就叫我们去考场合场。考场确如师兄们所说，比我们的训练场好得不是一点点，两圈我都满分过关，带我的安全员指着我对教练说，这个没问题。又指着另一个男学员说，他连左边倒车入库都搞忘了。又指指另一个女学员说，这个恼火，还摇了摇头。教练安慰道:“没事，没事，考试的时候全凭心态，只要不紧张，都过得了！”一边的陪练员接过话来:“就是，就是，以前也有合场合得好的还考不过的，合场一次没过的，还考过了呢。”
没想一语成谶，第二天考试，那些合场并不理想的同学们居然都过了，就我一个合场满分的人居然没过。当我告诉教练结果时，他说什么也不相信。
好吧，不信也成了事实。
一个月后，我再随驾校去考，终于考过科二，我又开学了。
科三考试也是一波三折，学得好就是考不过，终于在第三次科三考试时，才过关，离我第一次上车，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了！
我终于明白教练不想教我们当老师的原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