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跑马的选手都会被一个问题所困扰。一场大赛的前两周该如何准备才能最大程度激发出比赛的状态。是连续背靠背保持昂扬的竞技水平，还是减量休息，养精蓄锐一击取胜。周日，当我在龙华中路被利马拍肩之时，答案就已经摆在了眼前。
一个是两周连续三个越野，七天前刚完成熊猫径160km；另一个是月初勉力完成无锡马拉松，三周只有20km跑量。这肩，被拍得干脆利落，毫无悬念。我跟他开了个运艳桥的玩笑，然后看着他在视线中逐渐远去。笑容僵在脸上，吞回心里，踩在脚下。
瞄了一眼计时牌，26km，430的配速保持到这里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其实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场上马铁定滑铁卢。
月初的无锡，虽说是场抱佛脚的比赛，至少那一个月全套都抱一遍。25km以上的LSD两场，800米以上间歇两场，虽说量少得可怜，但信心多少找回来一些。冲出拱门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一定会笑着回来。
月初的笑意并没有持续到月末。上马前整个十一月的跑量有七成半是比赛中完成。基本上我算是放弃了，起码在心里没有任何的期待。看着中签的小人儿，我不知是喜是哀。此后只能一直关注疫情的发展，也许还有一丝不幸的机会能给我留个体面的台阶。
没有万一，上海的疫情控制让一切都没有悬念。我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了起跑线上。月初，我跟着300的兔子，挺到24km。此刻，我只想保住直通，最好后半程别掉速。带着这个保守的念想我一路贴边儿，按时补药。规模缩减了七成半的上马开头那段儿也没啥不同，拐上了南京东路才明显感受到变化。往年这段儿不但得防着人挤人还得注意脚下滑不溜的大理石砖。今年倒可以撒开腿随意配速了，可我不行，不敢。
熟悉的赛道，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天气，熟悉的人群，不熟悉的大概只有自己此时的心境和后半程的状态吧。这次，我依然挺过了半程，直到26km被立马拍肩。再往后，配速开始波动，那是肌肉力量下降，导致步幅越来越小。同样的配速需要更高的步频来支持，心率自然居高不下。顶着四区的心率呼吸倒也还顺畅，心脏也没有任何不适，难受都在下半身了。
一开始，我能感受到右脚贴的水泡贴移位了，接着是左脚大脚趾也黑了。再然后是臀大肌松了，基本就这样了。起初过第一座桥时，耳边刮到小神妞与颜老板对赛道上姑娘的打趣，我还能忍住笑意侧脸瞄上一眼。接近折返时，对面熟悉的身影我已视而不见。又是上坡，心里的数早就乱了，但终点依然遥遥无期。我一边颤颤巍巍搓着地，一边沮丧的嘟嘟囔囔：“我不要跑，我不要跑，我不要跑。”
耳朵听见了自己的呼唤，心里当然是拒绝的。脚下最多也就是紧两步慢三步，这不已经7km从30km那数过来了嘛。还有5km慢慢数总有个头儿。我扫了一眼手表，630开外。这之后就随腿所欲吧，心是有，但脚下没，着急也于事无补。
眼前拐个弯就是终点，冲刺是冲不动了，速度提一提至少过线照片能好看一些。我按下了红色按钮，终于让自己又恢复到双脚同时离地的速度。冲过拱门，按下表，然后就爆发了。大腿堆积的乳酸仿佛一瞬间被打翻，酸痛顿时包裹了腰部以下所有的肢体。我不敢走，因为疼的迈不开腿；也不敢停下不走，怕抽筋直接栽倒。只能摇晃着身体带动两只坚硬的膝盖像木偶一般慢慢靠向路边。
这种疼痛如潮水一般涌来，一浪高过一浪。我咬牙顶住一波，紧接着又被更深的一波淹没。不敢喝水，我不敢做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幸好今年不用再解鞋上的芯片，不然我铁定跌倒抽作一团。
换上拖鞋，我直接走去了地铁站。路好长，远比万体馆要长得多，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再次路过赛道，络绎不绝的运动员陆续冲向终点。对面还有选手刚过30km，我抬腕看了一眼手表，11：30。此时距离比赛开始四个半小时。
那么问题来了：拼尽全力三四个小时和咬牙硬撑五六个小时，到底哪一种完成马拉松更累？这次已然死撑，不敢想象再顶两小时会如何。与其煎熬，选择退赛也不是没有可能。
耐力运动的甜就在冲过终点的那一刻，是结果也是目的，那么短暂又那么势不可挡。而耐力运动的苦却遍布整个过程。训练时的漫长无趣，竞赛中的精疲力竭。说享受过程的人都是自我催眠式的安慰，没有终点的高光时刻谁愿意苦哈哈的顶风冒雨、严寒酷暑。然而现实中的因果却总是倒置。没有过程终无结果，没有训练，苦痛活该。
最后，我只想感谢马拉松。兴奋成就和苦痛煎熬都是马拉松给予的礼物，那么直接又那么爽利。漫长的人生中能有如此幸事倒也痛快。跑马并非多大的能力，更非人生全部。只需要对这项运动有一点基本的尊重，完成便不再是无可企及的奢望。再多一点认真的付出，不断刷新的成绩或许便可以给波澜不惊的生活增添一些聊以自慰的欣喜。但训练不足就挑战尝试还是算了吧。伤在己身，甘苦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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