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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离别不是猝不及防,如果遗憾还可以弥补,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说再见。
如果有如果。
我们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够。
可惜!没有如果。
如果只是伤口中开出的美丽花朵。
她披头散发、眼珠通红,眼眶青紫,穿着某医院的条纹病号服,站在楼顶。寒风一阵一阵向她打过来,她摇晃着用身体的极限与寒风对抗。她知道脚下是万丈深渊,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只要穿过那片黑暗就能到达没有痛苦的美丽世界。那一望无际的漆黑中好像长出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在诱惑她,它忽闪着睫毛对她说:“快来呀,快来呀,来我这里就可以见到他们了。你最爱的、心心念念的人。”
她微笑着轻轻踮起脚尖,全身变得柔软,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与寒风对抗。她伸出双臂,那双臂是她的翅膀,只要一阵微风,她的翅膀就会带着轻盈的身体,飞向那极乐之地。
她是李小诺,十天、或是半个月前——她在昏迷之中丧失了时间。她经历了一场车祸,车里四个人,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爱人和爸爸妈妈当场死亡。她睁开眼睛时,这个痛苦的消息传进她的耳朵。她的爱人、父母,在车上有说有笑拉家常的一家人,没有了。变成了灰、土或者其它不可触碰到的东西。不可能,不会的。她双手紧紧抱住头,用尽全力嘶吼。声音或在房间回荡,或飘出房间到达大千世界,没有进入她的耳朵。她的心脏在剧烈疼痛,身体被人用力按在床上。那些手是恶魔,她挣脱不出恶魔之手。在闭上眼睛之前,她听到有人说:“给她打支镇定。”
她在漆黑的世界里一直走,那是小学在作文里形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也是她在黑夜中紧闭双眼的黑。她喊着他们的名字,听到的是回音。她猜测自己在悠长空旷的山洞中。她并不害怕,好像想要见到的人就在这黑暗之中,只要一直向前走,就一定见得到。忽然,身体在下坠,她在下坠的隧道中呼喊他们的名字,这次什么都听不到。迅速下坠的失重感让她感到害怕,她拼命挥动着双手,试图抓住点什么,使自己能够停下来,可什么也抓不到。她剧烈晃动着双手和双脚,希望感知到点什么。心脏被用力扯住,她感到呼吸困难,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是光,还有白色的天花板。
此刻,她清楚自己身处医院。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旁边有人在跟她说话,他们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的,她听不清楚。见她一直没有回应,他们并不再说什么,选择用哭声代替。他们用纸巾给她擦眼泪,把汤匙放到她嘴边,她因人的本能反应想要张口,全身却没有一点力气。最终他们作罢。天花板在慢慢变模糊,越来越暗,最后由灯光代替了阳光。
身边没了声音,安安静静,好像连呼吸声都没有了。她直愣愣地坐起来,脸上苍白,像鬼一样。然后下床,纵使不清楚门的方向也找到了门,走了出去。不清楚楼梯的方向,依旧找到了楼梯,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上走。不知道此刻在几楼,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反正她知道会到达。终于寒风包裹住了她,她知道她到了。
“李小诺。”
她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方向。
她看到了一团白色,那团白色依稀可以辨别出人的形状,白色的衣服、头发、连眼球都是白色。他从天而来,像一团人形状的云。那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吗?他是来接我的吗?可他们不是两个同时出现的吗?不管了,他一定是带我去见他们的。
她微笑起来,带着期待:“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说:“不是。”声音浑厚有力。
她听得真真切切,笑容瞬间收了起来。
他继续说道:“我是来警告你的。就算你从这里跳下去也见不到他们。”
“为什么?”她使出了全身力气,在慌乱与恐惧中大叫了起来。
“你的宿命还没到。”
简单几个字击溃了李小诺。
“不会的,不会的,我只是想要见到他们。你知道吗?没有他们太痛苦,这么痛,我要如何活下去。”
她跌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嘟囔着。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见到他们。”
她猛然抬头看向他。她没有说话,眼里却深深地刻着:我要去见他们,无论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可以让你回到事故那天,你可以和他们好好告别,了结一些遗憾。但结局是一样的,他们依然会离开你,你会再次亲眼看到他们死去,你的痛苦不会减少一丝一毫,甚至还可能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更加痛苦。告诉我,你还要去吗?”
她没有一秒犹豫,“要去,我要见他们,我只要见到他们。”
他漂移到她面前。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他的手掌好大,一整个包住了她的脸。他的手掌也好温暖,像一剂良药,瞬间抚平了她心脏的痛。她在舒服、温暖的手掌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被泡在暖流里,脸上是幸福的微笑。她好想在这暖流中睡下去,一直睡下去。可心里还有见他们的欲望,这欲望使她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爱人刘扬熟睡的脸庞和熟悉的呼吸声。她全身暖融融地被他抱在怀里。
这是真的吗?有些不可置信。她回来了?她如愿见到他们了?她伸手触摸他的脸颊。温暖、熟悉的触感传来。还不相信、还不够真实,她又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脸颊。他在疼痛中醒来,睁开眼,皱着眉,带着疑惑:“大早上你干嘛呢?”
是真的,他会疼痛,会说话,会皱眉,是个活生生的人。她高兴地扑进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也没有计较她的怪异举动,毕竟以前她也会这样和他疯。
李小诺刚闭上眼睛决定享受这温暖幸福的时刻,就想到了父母。她从刘扬的怀里弹了起来,慌慌张张下床,跑出房间。她没有理会刘扬在身后诧异:“大清早,你一惊一乍干嘛呢?”
刘扬也追了出去,他在后面喊:“老婆,你去哪?”
她对刘扬的声音恍若未闻,随便套上鞋子,也不顾自己身上只穿了睡衣就跑了出去。下楼拦了出租车,十分钟就到父母的家。
门敲了好久还没有开,换做以前,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但现在她等不了,她怕里面没有爸爸妈妈,只有空空荡荡的房子。她在焦急中重重地砸着门。
其实只过了五分钟,于她而言,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门开了,是爸爸,看到她,脸上是惊讶,“怎么这个时间来了?”
看到爸爸的她,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没有看到妈妈,她没有回答爸爸的话,带着慌张、焦急的眼神越过爸爸直接走进了妈妈的房间。
妈妈起来了,此时坐在床上,看到她也是和爸爸一样惊讶的表情:“哎,怎么这么早过来了,不用上班吗?”
爸爸跟在她身后走进了房间。她悬在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到了地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好长,好像快把眼泪迸出来了。
她脸上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她笑着说:“我想你们了。”
这句话终于还是把眼泪催了出来。
妈妈看到她流眼泪有些慌了,连忙给她擦泪并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和刘扬吵架了?”
她抱住妈妈,没有说话,撇着嘴直摇头。
“那怎么了,压力太大了?”
她还是摇头。
爸爸也坐到床上,手扶在她的后背安慰她:“有什么事要和我们说呀,不要憋在心里。”
她依然摇头。
她当然不能告诉他们她是从未来穿越回来,而且是在他们死后回来的。别说他们不会相信,就是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他们困惑的时候,屋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爸爸起身去开门。妈妈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小时候受委屈安慰她那样。
房间外传来了刘扬的声音:“小诺来这了吗?”
没有听到爸爸的回答,不一会儿他们俩就一同走进了房间。
看到抱在一起的她们,刘扬也惊讶了,问出同一句话:“这是怎么了?”
李小诺松开妈妈,转身看向刘扬,眼泪已经不再流了,只是泪痕还在脸上。
她没羞没臊地在父母面前向爱人撒娇:“老公抱抱。”
刘扬看了父母一眼,抱住李小诺。
他在她耳边轻轻问:“做噩梦了?”
现在李小诺点头了,“我梦见你们都离开我了。”
他们同时发出了笑声。
刘扬安慰道:“梦都是相反的,我们不都还在这吗,别怕,乖。”
“好了,一个梦而已,没事了。既然都回来了,就一起吃早饭吧,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做。”爸爸说道。
“爸爸,我跟你一起。”李小诺从刘扬的怀里挣脱出来。
“不用,你什么时候做过饭。”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
他们再一次被李小诺的反常震惊了,要是以前进厨房就跟要她命一样。不过,他们也不去根究,毕竟今天她的一切行为都反常,这也不算什么。
“行,那你先去洗脸吧。”
李小诺随便用毛巾抹了把脸就快速奔赴厨房,她害怕他们会一瞬间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刘扬煎鸡蛋,李小诺把米洗了放进电饭煲煮粥,她也只会做这个。爸爸在煮小混沌。
妈妈洗了脸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调侃道:“这是近三十年来我们家厨房最热闹的一天。”
李小诺插不了手,走到门口和妈妈站到一起。
他看了一眼妈妈,再看看面前忙碌的两个人,忽然想到什么,转身跑到客厅。抬头看墙上的钟表,十二号,他们出事那天。
那天发生了什么?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天早上他们起床晚了一些,没来得及吃早餐。刘扬说,到外面买个包子、油条什么的,随便对付一下。李小诺怪他没有设置闹钟,不能送她去单位,害她只能去挤地铁。她生气地对他说:“哪有时间吃。”说完话也没给刘扬好脸色就气呼呼走了。
在拥挤的地铁里接到父母的电话,他们说,爸爸的生日就不到外面吃饭了,要刘扬和她回家,在家里过。
李小诺在手机都快握不住的地铁里,一股火冒了出来,不知是为了让对方能在人声嘈杂的地铁里听得到她的声音,还是心里那股火气的原因,她大声说道:“又没几个钱,况且餐厅都已经定了,不去不就浪费了吗。”
对方的声音很小,明显有些讨好:“退了吧,每年不都在家里过吗,都习惯了。”
李小诺的声音更大了,这声音就是在地铁里戴着耳机的、或是说话的人,都会因好奇看上她两眼。
“你们总是这样,这是六十岁生日,能一样吗。我就想给你们好好过一次,又不是出不起这点钱。”
想到这心里一阵一阵疼痛,如果她能听他们的话不去餐厅吃饭,是不是就不会出车祸?是她害了他们。
她用力咬住嘴唇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往下回忆。其实也没什么可回忆的了,那天她没等父母说完话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到公司勉强打上了卡。下班后刘扬到公司接她,他们到家接了爸爸妈妈,就在去饭店的路上撞向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后来就没有了。
在她胡思乱想期间,他们已经做好了早餐。
“小诺,来帮忙。”
她木然地走进厨房,把鸡蛋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妈妈走在她身后:“这孩子,干什么呢?放到餐桌上。”
她又端起盘子径直往前走,直到膝盖撞到桌子才发现已经走到餐桌旁。
她放下盘子,一弯腰滑进旁边的椅子。
既然她已经回来了,就一定可以改变点什么,对,一定可以,不然她怎么会回来呢。既然已经知道结局,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只要避开这件事就好。对,就是这样。为了避免一切意外,只要不出门就好。不出门,可找什么理由呢?不管了,反正就是不能让他们出门,就算是撒泼打滚、无理取闹,也要拦住他们,不让他们出门。
“怎么了?”刘扬把一个煎鸡蛋放到她的碗里,“感觉你有心事。”
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她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笑容。
“没事。”她张嘴了,只是这声音连自己的耳朵都听不见。
“好了,不要想了,那只是个梦。”刘扬安慰道。
他们以为她还在梦中。如果那真的只是梦就好了。
“快吃吧,吃完早饭还得上班呢。”刘扬继续说道。
“不能上班。”上班这个两个字使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们都惊讶地看向她。
“对,不能去上班。”她又重复道。
他们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妈妈说道:“那你就请一天假,不上就不上。”就好像小时候不愿意上学,妈妈也总是这样说,不过,那是为了哄她吃早饭,吃完早饭她就被妈妈连拖带拽拎到学校。
“我是说你也不去。”
她睁大眼睛看着刘扬。刘扬也睁大了眼睛,睁得比她的还要大,那快突出的眼球似乎在问:“不就是一个梦吗,你有必要这么无理取闹吗?”
他没有质问,声音很柔和:“为什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她急得眼睛都红了,很久以前刘扬要去参加前女友的婚礼,她也是这样,拽着刘扬的胳膊,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刘扬似乎看到她通红的眼睛有些着急了,“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李小诺还是摇头,但她说的不是不去医院,而是不去上班。她甚至害怕刘扬趁她不注意,就不管她的无理取闹摔门而去。她紧紧地抱住刘扬的胳膊,“不要去,答应我,不要去,不去。”
她一边摇头一边流眼泪。这下在场的人都慌了,都不相信她没有事,可她依然什么都不说。最终在她的无理取闹之下,刘扬请了假。
就算他们都在家中,也要吃午饭。到中午时,父母说要出门买菜。
李小诺整个人又慌张了起来,她又对爸妈说:“不要,不能出去买菜。”她又紧紧地抱住他们的胳膊。她泪珠里的祈求最终还是让他们软下心来。
他们四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小声地在她耳边问:“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状态真的太反常了,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不舒服就要去看医生呀。”
李小诺还是摇头。他们都看出了她不正常,奈何她什么也没说,他们也拿她没办法。她像一个小孩子耍着性子,他们也把她当小孩子。
所以中午他们只吃了面条,鸡蛋都没加,因为家里连鸡蛋都没有了。
下午他们四个人玩起了斗地主。四个人轮流着玩,剩余一个人在旁边观望,顺便担当了裁判,监督输的一方,避免耍赖不给钱。其实他们都很遵守规则,不知道是有裁判的缘故还是本身够自觉。
桌上发出了胜利的声音,和急着出小王后的后悔声。但无论是什么声音,都让人感到快乐和幸福。就在这样的氛围下李小诺暂时忘记了那个令人痛不欲生的结局。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好像还没玩多久,阳光就恋恋不舍地走出客厅,爬上了山腰。
墙上的挂钟显示六点。
“我们去换衣服,你要这样出门吗?”妈妈起身打量着李小诺。
她立刻抓住妈妈的手,还是那句话:“不能出门。”
好脾气的妈妈皱紧眉头,脸上的疑惑增加了轻微的恼怒。
“我是说,不用去那么早,我们七点半出门也不迟。”
那天刘扬六点二十在公司门口接到她。虽然她没注意时间,但从公司到父母家最多半个小时,到爸妈家没耽误直接走,他们在一号街的十字路口出了车祸,从父母家到那差不多七点二十分。
“那你要不要回家换换衣服?”
“也好,我们回家准备一下,好了再来接你们。”刘扬接话道。
“不行、不要、不可以。”
“你今天真的很反常。你都这么大了,还相信那虚无渺茫的梦。”刘扬也恼了。
“我没有。我不想失去你们。”
“我们不是活生生在这吗。”
李小诺扑通一声跪到父母面前:“爸爸妈妈,我求求你们,我们七点半再出门吧。”
看到跪在地上不停掉眼泪的李小诺,他们心软了,也应允了她。
他们坐在客厅喝茶。她紧紧地盯着墙上的钟,每一秒都跳在她心上,每一秒都是凌迟。颤抖的双手握住妈妈和刘扬的手,她把妈妈的手放到爸爸手上,又让刘扬握住爸爸的手。他们手拉着手像在祷告。他们不解、疑惑,拒绝。李小诺全都没在意,她只是让他们一次次放开的手再次牵上。
她僵直着背,手里还有温度,耳边还有他们抗议的声音。她在等待时间到来,也期盼这一刻永远不来。
七点二十那一刻她的心脏和呼吸好像停了。嘴里不自觉数秒,数到六十她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人。他们还在身边,她搂住了他们,实实在在。她开心、释怀地笑了,她真的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他们都不用死了,他们会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他们还是那句:“这一天是怎么了?”
钟表里有一个笑脸图案,她看到它也在笑,而且笑得更灿烂。泪眼模糊之中,它迅速逆时针旋转,最后停在了七点二十分。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手上的触感瞬间消失。“乒乒乓乓、稀里哗啦、轰轰隆隆”。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一束光撕裂了黑暗。她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强光消失后她发现自己在出车祸的车里。驾驶座上的刘扬被门框插穿胸部,血流不止。她喊他,可是发不出声音。双手使劲推他,他一动不动。后座上的父母也满身鲜血,她不清楚他们哪里出血,只能焦急地一边寻找出血点一边用力推他们,他们同样不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
绝望是什么?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身边,却无能无力。
不可能的,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她明明已经完美地错开了那个时间。为什么又会在车里?为什么又会发生车祸?
“为什么?”她仰着头对着天空大喊。
此刻她能发出声音了。
“我和你说过,结局不可能改变。”那个白色的东西又出现在她面前,刚刚那束光就是他带来的。
她大笑起来,像疯了一样。是梦,一定是梦,她在做梦,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这是一个循环,只要走出这个循环就好。
她打开了车门。大货车把小车压扁了,但她却轻而易举地打开了车门。
“结局是不能改变的。”
身后又出现了这个声音。
她跪到地上紧紧地抱住那团白色的东西。
“求求你,求求你……”
她一直重复这句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怎么做?这样的结局,要她怎么接受得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可以回去。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结局是无法改变的。”
说完他消失了。
李小诺扑空砸到地上,全身一阵剧痛。疼痛缓解后他睁开眼睛,面前侧躺着的是刘扬。
他已经醒了。
“我们今天在家给爸爸过个生日吧,你请假一天。”
李小诺吸吸鼻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向刘扬。
“不是已经定了餐厅吗?”
“退了吧。”
李小诺亲亲他的嘴角,撒娇道:“好不好嘛?就一天。”
刘扬笑了,说道:“好。”然后把李小诺搂进怀里。
李小诺站在洗漱台前刷牙,刘扬剃须刀呲呲的声音传进耳朵,那么悦耳动听。
她吐掉口腔里的牙膏泡沫,抱着臂看着刘扬。
“怎么了?”感受到目光的刘扬微笑看着他。
“真好。”
“什么?”刘扬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帮你吧。”李小诺说着话就要上手。
“不用,我快完了。”
“我想给你弄。”李小诺坚持。
刘扬不再争执,把剃须刀递给她。
“以前我俩谈恋爱时你也喜欢给我弄,我们结婚后,我偶尔想找一下以前的感觉,结果只换来你的白眼。”
“那不是赶着上班,没时间嘛。”
“周末也没有?”
李小诺抬了抬刘扬的下巴,刮着他脖子上的泡沫。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
“你说什么?”
李小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睛看着刘扬。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当然,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李小诺含在眼睛里的泪还是滚烫地流下了脸颊。
“你今天怎么了,有心事?和我说说。”
李小诺摇摇头,刮掉他脸上最后一点泡沫。
“只是觉得此刻太幸福了。”
好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刘扬揉揉她的头,“好了,赚了一天休息时间,开心点。”
李小诺抿着唇,笑眯了眼睛。
他们一起回了父母家。他们是走路回去的。李小诺说,难得有时间,走走,就当晨间运动。
他们牵着手,聊第一次相见。
刘扬说第一次见她,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温柔,没想到熟悉后笑起来这么浮夸。
“那你是嫌弃我了?”
“我错了,是爽朗,不做作。”
李小诺牵起嘴角,“其实我是装的。第一眼觉得你这人长得不错。在帅的人面前总要收敛一点,得给人留一个好印象。”
“哦,”刘扬抱着臂打量着她,“这招还对谁用过?”
李小诺迎上他的眼神,“只要长得帅的都用过。”
刘扬眯起眼睛,有点气愤的意味了。
李小诺拔腿就要跑,被刘扬抓住。她顺势抱住了刘扬的腰。
刘扬比李小诺高一个头,她的脸颊刚好能贴在他胸口,胸腔那颗心脏跳得强劲有力。她想象不到再过几个小时,它就不跳了,她抱着的结结实实的身体也将化为虚有。她再也听不到那些甜蜜的温言软语。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到无法呼吸,她需要用力咬着嘴唇才能忍住不哭。
她不想让刘扬看到她哭丧着脸的丑模样。
她想要刘扬看到笑容灿烂的她。
刘扬说,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爽朗的笑声。
他怀里真温暖,真让人眷恋。
一路上他们又聊到恋爱中的事。第一次一起吃饭,第一次看电影。刘扬第一次羞涩地拉住她的手。结婚三年,他们在普通平凡的生活中重复着“第一次”,柴米油盐中有争吵、有大笑、有埋怨、有不理解,但却从没改变过要一起走下去的决心。
怎么这么快呢?
本来以为一辈子很长的,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那句告别的话要说什么,她还没来得及想。
回到家,李小诺又一次忍不住抱住了爸爸妈妈。
以前总是羞涩不敢表达,此刻只觉得怎么都不够。
“怎么了?”
“想你们了。”
她又忍不住撒娇了。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大概就是可以和自己爱的人撒娇了吧。
以前只要一想到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心就忍不住颤抖。然后庆幸爸爸妈妈还在身边。
离别像一颗巨大的石头,重重砸在心上,心脏支离破碎。在痛不欲生后我们捡起碎裂的心脏一片片重新拼凑,终究伤痕累累,终究不再完整。人生总是这样,总是不能圆满。或者说身处圆满的人总是感受不到圆满,总要等失去后才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多拥抱一下,当时为什么没有多喊几声,当时为什么说那么重的话,当时为什么没有说,我爱你们。
“我爱你们。”
李小诺,不要哭,要以最好的样子好好告别。她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所以没等他们回应,她迅速转移了话题。
“我们一起去买菜吧,我们一起做饭,给爸爸好好过个生日。”
妈妈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很熟悉、很遥远,像上辈子见过的一样。
李小诺不喜欢逛超市,不喜欢买菜做饭。家里从来都是刘扬做饭。以前被刘扬拉到超市也只当陪衬。刘扬问,这个吃不吃,这个要不要。她每次都不耐烦地回应,都好,都行,你决定就好。如果刘扬出差,她就回爸妈家蹭饭,或者叫外卖。对于吃的,她从不讲究,两片干面包配牛奶,饱了就是午饭。晚饭看到柜子里有泡面就顺手泡了。用刘扬的话说就是好养活。但他们唠叨的话语却从没停过。
原来她以前这么幸福——从来不必操心家里的事情。
她忽略掉妈妈的表情,狡辩道:“我可是会炒鸡蛋的。”
妈妈笑了,“对,真了不起。还好刘扬会做饭,不然你俩得饿死。”
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超市。他们当然不愿意走路,奈何招架不住李小诺的怂恿——花好看,天空很蓝,空气很清新。
他们走过超市的每一个区域,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已经不会让李小诺感到头痛。
妈妈说:“你最爱吃火龙果,要挑重的,这种比较甜,发黄的就不能要了。葡萄可以尝一颗,甜才买。苹果要看条纹,竖条纹的比较甜。买肉的时候别嫌麻烦,按一按,压一压,有弹性的比较新鲜。还有,”妈妈点了一下李小诺的额头,“你这么懒,平时就煮个青菜、白菜的,一个人少买一点……”
一个人,她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难道她预知到他们会离开?
妈妈接着说道:“平时我们不在家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李小诺连忙擦掉漫上眼眶的眼泪。
“对呀,外卖少吃,电视上报了多少次饭店用地沟油炒菜。”爸爸补充道。
以前爸爸也唠叨过,每次李小诺都以“行,行,我知道了”敷衍过去。爸爸只能无奈叹气摇头。
“买酸奶一定要看生产日期,快过期的就不要买了。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刘扬也递上一句。
“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吃饭,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你们放心吧。”
李小诺笑弯了眼睛,挽着父母的手紧了紧。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以前不是都很无所谓的吗。”刘扬揉了揉李小诺的头。
李小诺没有接话,只是用力点着头,她怕一开口眼泪就飚出来了。
他们买了很多东西,人手一袋。
“那座商业大楼盖那么高了。”
爸爸指着车窗外即将建成的商业大楼感慨道。
“是呀,当年我们刚到这里时房子那么矮,世界发展很快呀。”
妈妈也感慨。
爸爸妈妈的家乡在隔壁城,他们二十几岁时工作原因到这个城市,后来在这安家,结婚、生子。
爸爸是独生子,他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奶奶也在爸爸十八岁考上大学那年因病过世。
爸爸每说起这件事都会感叹,奶奶是因为养他太辛苦才会这么年轻就过世的。
李小诺只回过老家一次,那时她五岁,回去参加外公的葬礼。她记得,今年五月外公忌日爸爸妈妈回去祭奠时回来说,家里房子都塌了。爸爸又感慨道:“以后我们不在了,就没人再回去看看了。”
那天李小诺看着在饭桌上惆怅的爸爸没有接话。
当时的她理解不了爸爸的乡愁。她从小在这里生活,在这里长大。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对外公的印象也很模糊。外公走后外婆在家里住过两个月就到舅舅家去照顾表弟表妹了,她对外婆的感情也没那么深厚。此刻,她好像能理解爸爸了,乡愁是因为那里有他的爸爸妈妈。
“爸爸,以后我一定替你多回去看看。”
“嗯,也把你妹妹带上吧,她还没回过老家呢。”
妈妈跟随爸爸的视线看向窗外。
他们是在想念家乡的天空吗?
刘扬说,他做清蒸鲈鱼,比较简单。
“你自己买鱼一定要让师傅给你处理好,我相信你一定搞不定。”
刘扬笑了一下,他的每个笑容都让李小诺心痛。
他说,鱼要用姜和葱的水浸泡一下,去腥。不要加料酒,不然会丧失鱼原本的鲜味。
爸爸说,他要做李小诺最爱吃的红烧肉。
李小诺说:“我最爱吃红烧肉吗?”
“不然每次吃那么多。”爸爸吐槽。
想想好像是这样,自己都没意识到,爱你的人却帮你记着。
妈妈炒了素菜,她说,上海青加点猪油会更香。油麦菜焯一下水可以保持叶片翠绿,同时也能去除苦味。
她认认真真,想把每句话都刻进心底。
她做了炒鸡蛋。她小心翼翼,生怕把鸡蛋炒糊。以前她经常这样,但她不讲究,只要没苦到没法下咽,就会全部干掉。如果妈妈看到,免不了一顿数落。
满满一桌子菜,鸡鱼肉虾,样样齐全。蛋糕摆在最中央。
李小诺突然很后悔,以前为什么没有好好学做一道菜,也给爱自己的人做一顿热乎乎的饭菜。
刘扬开了一瓶酒,要以前李小诺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爸爸年轻时经常应酬,年纪大了痛风来了,肝功能也不太好。但,最后一次就喝点吧。
把酒言欢,做最后告别,与爱的人,与世间万物。
人会舍不得世间吗?会觉得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太短了吗?车辆里鲜血淋淋的父母和爱人还留恋世间吗?会吧,毕竟这里还有最爱的人。
妈妈把一块红烧肉分别夹进刘扬和李小诺碗里。
“多吃点。”
李小诺看着爸爸妈妈的眼神,好像在说,以后就吃不到了。
李小诺连忙把脸埋进碗里,肥而不腻,还是熟悉的味道。以后就吃不到了,这口肉怎么都咽不下去。
“你妹妹也喜欢吃,她在国外哪吃得到。”
爸爸又开始感叹了。爸爸的每一次感叹都让李小诺觉得他在诉说遗憾。
“是呀,应该是太忙了,前几天说快考试了,你爸爸生日都没来个电话。”妈妈说道。
“我们打给她吧。”
“不用,不用。”爸爸拒绝,“别打扰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爸爸虽然脸上拒绝,期待还是从眼中跑了出来。
李小诺已经拨通了电话。
“在忙吗?”
“快忙完了。”
“有时间吗?跟爸爸说声生日快乐。”
“哦,对了,我都忙忘记了。爸爸,生日快乐。”
李小诺把手机举到爸爸面前。
“在吃饭呢,好羡慕,我在这只能啃干面包,好想吃爸爸做的红烧肉。”妹妹一脸馋虫样。
“等你回来爸爸给你做。”
爸爸妈妈脸上笑开了花。李小诺却酸了鼻头。
“还有清蒸鱼呢。”妹妹指着屏幕中露出的鱼尾说道,“姐夫,你这鱼做得是真的好。”
“我做好鱼,等着你回来。”刘扬凑到屏幕前说道。
“谢谢,半年后我就回来了。姐,你哭了吗?眼眶红红的。”
李小诺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
妹妹又补了一句:“不是吧,这么想我。”
要是以前,李小诺会亲切地回敬一句,少自恋,谁他妈想你。此刻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刘扬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他的眼神好像在说:“我懂你。”
“好了,你忙吧,我们吃饭了。”妈妈说道。
“切了蛋糕再挂呗!”妹妹说道。
刘扬点了蜡烛,妹妹率先在那边唱起了生日歌。
“爸爸,许愿。”妹妹一边拍手一边说道。
爸爸推脱,年纪大了,也没想什么愿望,大家健健康康就好。
“不行,一定要许,爸,快,闭上眼睛。”妹妹督促。
“是呀,爸爸,就许一个吧。”李小诺也附和。
爸爸有些羞涩地闭上了眼睛,生日歌还没有停,妹妹唱得最大声。
李小诺看着爸爸,如果愿望真的可以实现,那她希望人可以不老不死。嘴角无限拉长,只希望可以盖住眼泪。
妈妈给每人切了一块蛋糕,也给妹妹切了一块。
“你看,这一块是你的。”妈妈扬起手中的蛋糕,“给你放这了。”
妹妹张开嘴,做了一个狼吞虎咽的动作,“嗯,真好吃。”
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爸爸妈妈和刘扬,只有李小诺的心里像插进了一把刀。
“好了,蛋糕也吃了,你忙去吧。”爸爸说道。
“妹……”
再多说一会儿,再多说几句吧。
妹妹像接受到了她的信号,顿了一下,羞涩地开口:“我交男朋友,过年带他回家吃饭。”
“几岁了?哪里人?人怎么样?”爸爸条件反射地问出了一堆问题。
以前她和刘扬谈恋爱时他也是这样。
“中国人,年纪跟我一样,目前对我还挺好的。”
“那就好。”妈妈说道。
“要和好人交往,要懂得保护自己。”爸爸劝说道。
妹妹忍不住笑了,“大多数恋爱开始都是一时冲动,谁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再说了,人是会变的。”
“不行,我不管,反正你们得找好人,如果你辨别不了,就先带回来给我看看。”爸爸的固执又逗笑了妹妹。
妹妹在那边敷衍着说道:“好好,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
在挂断电话之前,妹妹在那边大声说道:“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爸爸妈妈同时笑了,“我们也爱你。”
“我也爱你。”李小诺补充道。
“照顾好自己。”刘扬说道。
妹妹说:“再见!”
“再……见。”
李小诺从来不知道简单两个字会这么沉重。挂了电话她心里就空了一块。好几次她都想说,妹妹,要好好说再见哦!可要怎样才算好,要怎么才叫够。她不知道。时间太无情了,每多说一个字,就离分别更近一点。最终也要走到离别的分岔路口,流着泪挥着手无尽懊悔。
离别向来都撕心裂肺,没有谁能做到对离别坦然。
那是爱呀。
他们聊了李小诺小时候的事。聊到她幼儿园和小朋友打架时哈哈大笑。小学时,她总是装病不去上课,高中却打着点滴还坚持背英语单词。
妈妈说,长大了,懂事了。
爸爸妈妈也讲了他们的故事,从相遇到相爱。
他们也曾因吵架一个星期不说话,爸爸也给妈妈送过很多玫瑰花。
她看向刘扬,紧紧握住了刘扬的手。
其实大多数人的人生都差不多吧,上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或者离婚、再结婚,然后死亡。
这其中有爱有恨。
李小诺多幸运,感受到的爱要比恨多。只是死亡这一既定事实太残忍了,它在撕扯爱。太痛了。
李小诺给刘扬的爸爸妈妈打了电话,他们去旅游了。他们在一个银装素裹的地方祝爸爸生日快乐。
电话结束前,她拉着刘扬对他们说,“我们爱你们。”
再见,再见,再见……
一遍一遍。
他们的嘴唇动着,也在说再见。然后一点点消失在她眼前。
李小诺在黑暗中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团白色出现了。
他说:“我知道你很想救他们,也在好好告别。你尽力了,你只是改变不了时间,也改变不了命运。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你们会再见的。”
那辆被压扁的车就在不远处,那里面躺着血肉模糊的他们。
她恨老天让她活了下来,她恨她没有和他们躺在一起。
她转身,用尽全力向前跑。被什么东西绊倒,磕到了膝盖,她拍拍膝盖站起来,继续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跌进了什么地方,那里臭臭的,她把什么东西吃进嘴里,下意识吐了两口挣扎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继续跑。
她在奔跑中忘记了时间,直到世界被撕开了口子,有微微的光亮照了进来,她面前是一片海。她生活的城市没有海。她向着海水,一步一步,海水从脚踝、小腿、腹部、胸部、肩膀、一直到脖子。心脏的疼痛好像被冰冷的海水麻痹了些,只是这海水像一根绳子用力勒住了她的脖子,她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海水被吸进肺里,那口气呼不出来了,海水也吐不出来。她蜷缩起手脚,用尽全身力量去吐这口气,脸都被憋红了。“嘭”的一声,肺好像在胸腔里爆炸了。
她张开了口,同时睁开了眼睛。
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姐,你为什么去天台,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她在哭。
“你回来了。”李小诺缓缓开口。
“对,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李小诺,“姐姐,你知道吗?我好害怕,我只有你了。”
她也抱住了妹妹。旁边是舅舅、舅妈和公公婆婆。他们都担忧地看着她。白色的床单、被套,还有身上的条纹病号服。她是在医院,原来他们真的离开了,原来她没有穿越,她也没有回去见他们,她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叫如果的梦。
头紧紧地放到妹妹的肩膀上,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那个梦出现在眼前,他们在拥抱她,对她说,“好好活着。我们会再见的。”
“对,会再见的。”
她需要像念咒语一样,一遍一遍才能抓住点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