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正月初六了,这年一晃就过去了,人到中年,感觉时间犹如在耳畔奔跑的风,速度好像越来越快,一年也是一晃就过去了。
正月初三姊妹几个相约去六姑家拜年,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到六姑家里做客,因为姑父在汨罗的粮站上班工资福利都不错,用乡里的话说就是场合好,意思是家里比较宽裕,我们每次去都有好吃好喝的招待。记得那时候最羡慕表弟,可以恰西瓜恰得拉肚子,其实这个典故也只是听说而已,说是表弟有一次拉肚子是因为西瓜吃多了。如今二老虽已七老八十,但依然不改当年的风趣幽默,良好的心态让八十岁的老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表弟表妹都在城里工作,前几年接二老到城里安享晚年,但他们享了两年城里福还是不习惯,回到老家种菜喂鸡烧柴火,感觉日子比城里快活踏实。六姑家的厨房虽然早已添置了组合橱柜和燃气灶,但正中央的位置依然是在农村也越来越少见的柴火灶。我们去了,这厨房里可热闹了,一边是表妹在气灶上忙活,一边是姑妈在大锅里煎糖油粑粑,女儿见了笑着对我说“这应该是他们家的城乡结合部吧。”
八十岁的姑父见了我们非常高兴,生怕怠慢了这些稀客,招呼我们到旁边的房子去烤火,贤惠的表弟媳妇端上了地道的芝麻豆子茶,姑妈把水果,糖果等堆了一桌,还要一杯杯的倒酒。小辈们玩的玩手机,看的看电视,我们却围着厨房的火塘不肯挪脚,挨着灶湾里那些整齐的柴火把子,望着那通勾几上挂着的吊锅,还有头顶上面一块块被柴火薰黄的腊肉,闻着大锅里飘出来的糖油粑粑的糯香,姊妹们站的站,坐的坐,在一起聊起童年的趣事,岁月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童年那些属于我们的土得掉渣的柴火年。
小时候总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放了寒假扳着指头数好久才等到过年,放鞭炮,穿新衣,送恭喜,拜年,走人家这些都是儿时期盼过年的理由,好吃好喝好玩不用学习不干农活,所有这些美妙的事都接踵而至,过大年那可是我们这些娃娃们狂欢的时刻。
放鞭炮是我们儿时一件令人羡慕的美事,每到临近年关的时候,总有一些提着篮子的小贩走家串户,吆喝着卖鞭炮,我们感兴趣的不是那些短则几百响长则上千响的挂鞭,而是那一板板红纸上粘贴一粒粒火药的火炮,还有那用绳子捆好的100个一扎的雷鸣炮,那一个个很响的雷鸣炮我们叫它大炮雀,大炮雀是可以拆开论个卖的。那时候农村的孩子过年能拥有几板火炮和一扎大炮雀那是足可以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下的。记得小的时候爸爸每年都会给我们几姊妹买炮,买完后叮嘱我们远离火源藏好,每天放几个,不要一次就放完了,意思也就是放完了也不会再买了,正因为数量不多,每一次燃放的机会都特别珍惜,经常是一个人放炮,一群眼馋的人在旁边围观。女孩子玩火炮一般用锤子在石头上一粒粒捶响的,男孩子都是用铁丝、子弹头和橡皮筋自制的枪打响的,他们一边打还会一边自己“啪啪啪”配音。放大炮雀则是需要勇气的,胆子小的女孩子只能把炮放在平地上拿香火点燃引线后赶快跑开,然后捂着耳朵等待那“嘭”的一声响,也有胆子小的女孩不敢自己点引线的,这时候准有许多男孩子自告奋勇的站出来“ 我来帮你放!我来帮你放!”好不容易逮到这样的机会,谁不愿意出来表现一下又自己过一把放炮的瘾呢。胆子大的男孩子都敢拿在手上点燃引线然后往空中一抛,看红色在空中“嘭”的开花,还有些比赛谁更勇敢,看谁点燃引线后在手上拿的时间更长,当然也有在手上耍酷时间长了来不及丢就炸了,明明炸着手指的该哇哇直叫,此时却只有旁边胆小的女孩在尖叫,放炮的表面上却还是不甘示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吹了吹被炸的手指头后再用力甩了甩,强忍着疼痛连声说“没事!没事!”年龄大的嫌放炮不过瘾便玩更刺激的火铳,灌满火药的火铳拿在手上点燃引线后震天一声响,感觉老半天那声音还在山谷里回荡,那时候的山村没有绚丽的烟花,鞭炮和火铳的声音打破山村的寂静,覆盖了火塘边人们的谈笑声,成为让大年夜沸腾欢乐的主角,热闹了儿时的每一个乡土年。
送恭喜和拜年是小时候最乐意做的事情了,好不容易盼到大年三十那一天,大家老早就穿好新衣点上灯笼等天黑,那时候的风俗是只有晚上才可以上门送恭喜的,白天去就会有人嘲笑你是迫不及待的好吃鬼。三十晚上的山村每家每户的每个房间都亮起了灯,每家每户都会用一个树兜外加劈柴烧一炉旺火,火炉顶上那腊肉腊鱼的数量则彰显着主人家财富的多少。年夜饭一般也是要掌灯才吃饭的,我们这些小孩子往往都盼着早点开饭,而爸爸却总是要带着我们祭完祖先再吃饭,每次把我们急得不行,却还是只能跟着爸爸先在祖先的牌位前拱手作揖,吃年夜饭都是速度飞快的扒几口,然后打着灯笼上屋奔到下屋去送恭喜讨糖吃,遇到天气不好还会一身泥水,但大家都乐此不疲,毫无怨言,心里总是充满期待,脸上总是写满欢乐。在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只有过年的时候小孩子才会成为每家每户客客气气奉上糖果招待的对象,那时候大人们在我们出发前都会教我们说些讨人喜欢的吉祥话,三十晚上送恭喜要先叫长辈称呼,然后道一声“恭喜你老人家过哒热闹年哦!”大年初一拜年也要先称呼然后再说“给你老人家拜年哦!”其实小孩子目的性很强的,就是为了几个糖果,一开始还会带上称呼说,后来因为人多大家都急着赶下一家,那句带称呼带恭喜的话省得只剩下“恭喜恭喜哦!”“拜年哦!”任务式的说完就等待主人分糖果,那时候小孩子多,有时一窝蜂去一大串,弄得主人搞手脚不赢,而有些却等不及,那时总会听到后面有性急的在叫唤“我还没有!我还没有!”每到此时,老人们看着这些忙碌的娃娃们,总会感叹一句“细伢子望过年,大人望插田哦!”这些打着灯笼在村庄里穿梭的队伍像是点点星灯,为素颜的山村增添了一抹灵动的暖色调,浓郁了孩子们的新年愿望,点燃了父辈们对春天的期盼。
每年的大年初一我们都不会睡懒觉,早早起床跟家中长辈道声拜年,吃完早饭随父母先到祖上墓前放鞭磕头拜年后,小孩子才可以到屋场里开始挨家挨户去拜年。送恭喜和拜年这两件事连着两天让孩子们很高兴地忙碌着,哪家里发的糖果多,哪家发的是发饼,哪家人发炮米红薯片,哪家人发的苦苦栗栗……那时候虽然没有手机微信,但这些在我们小伙伴的朋友圈里大家口口相传,个个心里是一清二楚的,那些送恭喜不让小朋友待见的初一就不会去了。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一说起那个手中挥舞着剪刀叫我们“排队排队”的娭毑,大家都记忆犹新,有人对她发的半边烂红枣至今还耿耿于怀。而说起那个最大方的庆嗲就让我们感觉特别温暖,每年到他们家他都会仔细的询问你是哪家的小孩,有几姊妹?没有去的小孩子他都会发一份给兄弟姊妹带回去。而且他的记性很好,有一年过年天气非常差,我家离他家有点远晚上没有去送恭喜,第二天去拜年的时候他说“你昨天晚上没有来的,今天发双份!”这份惊喜让人感觉幸福感瞬间翻倍啊!而且他们家每年都会分小朋友喜欢的发饼。因此那个眼睛笑眯眯背有点驼的庆嗲一直深受小朋友的爱戴,每次碰到他大家隔老远就会大声喊“庆嗲!庆嗲!”,生怕他听不见似的。现如今小朋友对于糖果和发饼已没有多大兴趣,大家都改成直接发红包了,不用问,那些门口排起长龙的人家一定是发红包最多的,最受小朋友欢迎的。其实小孩子是最容易满足的,如果多花一点点钱就能给孩子们的童年增添一丝温暖的记忆,让送恭喜的踏破门槛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啊!
正月初二是必定要去走人家(走亲戚)的,要随父母一起到外婆家去拜年,那时候随便到哪个亲戚家都只能走着去,虽然有的还比较远,但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兴致勃勃的,今天走到姨妈家,明天走到姑姑家,亲戚多一连要走好几天,却一点都不会嫌累的。到亲戚家是去做客,进门喊声拜年糖果是少不了的,除了饭桌上一定会有鱼有肉有鸡汤,吃饭以前主人还会摆上盆子酒,也就是盆碟装的糖果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客气的还会有自己卤制的猪肝猪耳朵牛肉等肉类食品,然后倒上几杯谷酒招待客人。小孩子总是希望可以捞一点零食塞在口袋里的,不过每次走人家出发前爸爸都会交代我们,说小孩子不可以坐着去吃盆子酒的,父母拿给你的才可以要,即使有机会坐在边上,拿东西吃也是不能大把大把抓的,要掂起指头空着手心拿一点点才是有教养的孩子,不能只顾灌满自己的口袋,要吃到自己家里放开吃,不能在外面弄出一个没有吃过东西的样子,当时根本就不理解,因为在家里也不可能敞开肚皮吃,那些待客的零食都是被爸妈上了锁的,不过为了做一个有教养的好孩子,我从来都不和大人坐在桌子上去吃这些零食的,有时忍不住在边上晃悠晃悠,爸爸也总会善解人意的拿点吃的东西交代我出去玩,我也会懂事的走开。现在想来爸爸的交代是很有道理的,每一个孩子都应该从小就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人的一生不可能每一个愿望都会实现,要求少一点会更容易满足。
舞龙是童年时代家乡春节的一大盛事,那时候的乡村没有电视,更没有网络,过年的时候气温比较低,大家聚在一起最多的是围着火塘聊天,一群人里如果有两个能说会道的又有点见识的碰到一起,那大家就听他们扯南山煽北海,说的眉飞色舞,听的津津有味,那柴火灰也跟着人们的欢笑声上下飞舞,最后钻进大家的发丝里,衣领里。除此之外,打扑克可能是大众参与度最高的娱乐项目了。记忆中舞龙这一技术含量高的娱乐项目家乡人都很喜欢,老家人俗称舞龙为耍龙或玩龙,那时每一个村都有几条龙,正月初走了几天亲戚后,会耍龙的青壮年便聚在一起开始操练,准备元宵节前后到各家各户去耍龙。小时候只要听到那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就知道是耍龙的来了,大家都会循着声音去围观,我们小孩子是凑热闹,懂门道的大人们就能看出玩的是什么套路。龙来了主人都会先放一挂长鞭接龙进门,龙都是从每家的堂屋进去,接下来在每个房子里穿行一圈,给主人家驱邪送吉祥,然后回到屋前的晒谷坪里开始玩套路,主人鞭炮放得越勤舞龙的越来劲,锣鼓的节奏也敲得格外紧凑有力。耍龙的一般会根据主人家的实际情况耍不同的主题,哪家起了新屋,哪家娶了新媳妇,哪家的孩子要考学他们都好像了如指掌。记得有一年正月耍龙到我们家,爸爸恭恭敬敬端着茶盘摆上供货和酒迎接祥龙入门,领头的那个提包的长者双手拿了茶盘里的红包还只呼“升起升起”,爸爸又打了一个红包,耍龙的那年在我家耍了“麒麟送子”,我看见他们把一个看热闹的小男孩抬到了父母的床上,我当时还纳闷,他们怎么就知道我们家长辈们都盼望着生一个男孩呢?有时愿望总是和现实有一些距离的,我爸用老长的鞭炮客客气气的送走了耍龙的队伍,那年妈妈还是给我又生了一个妹妹。现在想来那个提包的长者除了专门收红包外,经验老到的他每到一个地方舞龙应该还负责了解当地住户的家庭基本情况。
那时候,耍龙的队伍都是从村子的下游往上游走,预示着步步高升,生活越来越好,大家的脚步都跟随着锣鼓从下屋场转到上屋场。龙从上往下走都是不响锣鼓悄悄地走的,谁家都不会迎接这种路过走下水的舞龙队伍。有时候,在一个屋场会有两个耍龙的队伍相遇,那就会出现两只队伍比赛,锣鼓比着谁的节奏快,耍龙的比着谁的花样精,要是哪一队忙中出了一点错,半天没有解开自己挽的结,另一队就会起哄“拿剪刀来哦!拿剪刀来哦!”那紧张刺激的气氛我们这些狗屁不懂的娃娃们都能感觉到。那时候也有男孩子几个结伴模仿大人耍龙,不过玩的是草龙,用稻草扎出龙头和龙尾,再扎几个把子做龙身,然后在上面系上红绸带,配上一面锣鼓,一个擦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发了,其实上门也就是在人家屋里穿行一下,说几句吉利话,得了主家的红包就撤退。当时还有说法说草龙最大,主人都不能怠慢,其他龙遇见了要让路的,现在想起来大家应该都是图吉利,怕小孩子不高兴乱说话触霉头。那时同样是细伢子的我们也只敢在背后唱“鼻涕龙,玩草龙!”现如今农村不再有小孩耍草龙,真正的舞龙队伍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好不容易看到一支队伍却感受不到当年的那龙行虎步的气势,用老班子(老一辈)的话说,现在都是一些假把式,看着那些小伙子们走过场式的舞几下就草草收场,我倒是非常怀念儿时那舞龙时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
儿时农村的年总在娃娃们零星的鞭炮声中拉开序幕,那时的年是大年三十晚上烧得旺旺的柴火,是小孩子盼望的送恭喜、拜年和走人家,是乡村里泥砖瓦屋间在锣鼓声中舞动的龙,是元宵晚上移动的舞龙灯。当长长的鞭炮送走元宵晚上的最后一支舞龙的队伍,那时的年才算过完了,父辈们该扛起锄头下田忙耕种,小孩子们该背起书包上学堂了。如今家乡的田野已多是荒草,人们把希望都种在远方,那些土得掉渣的柴火年也离我们越来越远,老家那记录了我的第一声啼哭的房梁都已倒塌面临腐朽。幸亏还好,六姑家的柴火灶湾里,那个我们儿时害怕晚上被挂在上面的通勾几,还有姑父那用吹火筒吹得越来越旺的柴火里能帮我们找回儿时关于年的依稀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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