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居奶奶是萨摩耶四百的主人,是我奶奶的好友。自从四百丢了的那个冬天到现在,也有个把年头了。时间不长,变故却不少。领居奶奶先后住了几次院,身体大不如前,不复以往的硬朗。最近的一次,因为洗澡时不小心摔倒断了胯骨,送进医院后听说又突发脑梗,她出院后的行动已需保姆搀扶。我近些天随奶奶去看望过一次,发现她的口齿也不像往日清晰,语言节奏也慢下来了。
人对于与自己不甚熟悉,但关系又形成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人形成的印象通常都由若干代表性的定格画面构成。领居奶奶于我而言,是小区街角花圃里的住户,是穿一身宽松碎花夏衣坐在广场攀谈的老人;她的老公瘦高个儿,曾经在我大概5岁那年接受本地电视台采访,背景是小区爆裂冒白烟的地下管道。
由于我奶奶这层关系的缘故,我对领居奶奶的了解得以丰富几分。她生活水平小康,退休金富裕,不像一般老年人似的吝啬于给自己花钱,吃穿用度都不会短缺自己。她也乐于满足口腹之欲,不怎么顾及她的高血糖和高血压。虽然因为这些基础病进过几趟医院,她好像也不怎么在乎。不去猜测领居奶奶真实生活如何,我觉得她是一个活得潇洒的人。
我乐于看领居奶奶健康快活,因为她是我奶奶的好友,老人们相依为伴总是好的。但领居奶奶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以后,那些定格画面的色彩好像开始黯淡了。路过她家时,望不到她出门的身影,也听不到她攀谈的声音。随着人年纪渐长,物是人非的程度指数倍上升,古稀之年以后尤其叫人无奈。我作为这样过程的旁观者,也很有感触。我迫不得已地认识到,人在离开人世以前,在结束生命之前,也许会先从他人的感官中慢慢消失。
前几天遛弯回家的奶奶像往常一样和我说着小区里的见闻,“小区后头又有人搭灵棚了。”上世纪的职工住宿小区到了今天已经是一个老龄化显著的小区,偶有老人去世不算新鲜事。上周老家的亲戚来家里做客,与我奶奶一一聊起几十年前认识的人有哪些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语气中似有慨叹但又稀松平常。我突然想到,死亡对她们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历同龄人去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麻木呢?
领居奶奶和我的奶奶,她们也许会偶尔从心中升起一股对自己生命的危机感,然后又不得已地放下。我希望她们仍旧愿意去浇一浇门口的花圃,去过当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