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尼罗河属于哪个国家,大部分人会立刻回答埃及。实际上尼罗河水共流经九个非洲国家,而随着水资源的日益匮乏,它的归属问题也成了政治热点。尼罗河的大部分河段其实属于苏丹,这是现代埃及需要面对的一个关键问题。
埃及对南方这一强大邻国的态度向来谨慎,但在历史上的绝大多数时期,埃及都是两者中的强者。不过这期节目的物品想要表现的恰是历史上的少数时期,约三千年前,在长达一个世纪的时期里,情况恰好相反。
狮身人面像,拥有狮子的身体、男性的头颅,来自古埃及神话传说,是埃及王权的重要象征。位于胡夫金字塔附近那一尊庞然大物,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座。与那座著名的狮身人面像相比,今天提到的这一尊雕像尺寸极小,它的大小与一只西班牙猎犬相当。但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并不只是狮子与人的混合体,也是埃及与库施王国结合的产物。
它用灰色磨砂花岗岩制成,保存得极为完美。狮子健壮的背部、脖子上的鬃毛以及强健有力的前爪,都具有强烈的埃及雕像的特征。但它的脸带有明显的非洲黑人特征,不是典型的埃及法老的脸。
这座狮身人面像刻画的是一位黑人法老。雕像胸前的象形文字写着:这是伟大的塔哈尔卡王的雕像,他是库施与埃及联合王国的第四任法老。
数千年来,埃及一直把南方的库施看作一个富有但棘手的附属国。库施资源丰富,可提供黄金、象牙,以及最重要的奴隶。在这种几乎殖民化的关系中,埃及是绝对的领主。但在公元前728年,力量的天平出现了变化。
埃及变得孱弱,王国分崩离析。库施王皮安基抓住机会,调动军队北征,逐一征服埃及各个城池,直至推翻整个埃及王国。库施当时统辖的领地从现代的喀土穆一直延伸到亚历山大。
为了统治这个全新的国家,他们创造了一种新的国家认同,将埃及与库施结合了起来。大英博物馆的狮身人面像所表现的塔哈尔卡王,是历任库施国王中最重要的一位。他开启了这一庞大新王国的黄金时期。而他成功的主要原因在于,他并没有强迫埃及人接受库施习俗,而是将二者融合起来。
即使在库施本土,他也按埃及模式修建了金字塔。他敬拜埃及的阿蒙神,按照埃及风格重修神庙,并使用埃及象形文字作为官方记录语言。
在历史上成功的征服案例中我们能一再看到这种模式:征服者沿用原有的权力系统与王权象征,因为它们已为大众熟知。用百姓们已经接受了的方法来统治他们,可以说是明智之举。
塔哈尔卡的狮身人面像有意把两种不同的文明结合起来,这不只创造出了一尊库施统治者化身为传统埃及法老的动人肖像,也成为政治学的一种经典手段。从短期来看,这种手段成效惊人。
苏丹对埃及的简短统治早就被世人遗忘。埃及的官方记录技术性处理了库施这段历史,轻描淡写地称其为第二十五王朝,简单地将其融人了埃及的漫长历史中。但如今,人们正在积极地重新评估库施的历史作用,苏丹的历史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改写。
在大英博物馆,我们有一位专门负责历史重新发现与重新评估的馆长。德里克-韦尔斯比是著名的苏丹考古专家,曾在尼罗河沿岸工作多年,也在本节中狮身人面像的发现地,即喀土穆北部的卡瓦进行过大量考古挖掘。当年,这尊雕像曾被放置在一座经塔哈尔卡重建的神庙里。德里克对挖掘时工作环境的描述,也许能让我们了解当年库施人所面对的环境:
“那里的气候酷热难当,即便在严冬季节也极为炎热,有时早上只有四至五摄氏度,狂风呼啸。可到上午11点便迅速攀升到35至40摄氏度,温差极大。塔哈尔卡在库施的中心地区卡瓦修建的神庙在设计上是纯埃及式的。事实上,参与建造的工人与建筑师也是塔哈尔卡从位于下埃及的首都孟菲斯派来的。但修建地却位于库施中心地带。然而,埃及文化只影响了库施文化的表面,本地的非洲文化一直是库施时代的文化核心。
“以前人们认为,库施只是全盘抄袭埃及模式,照搬所有元素,但如今我们了解到,其实他们有自己的筛选过程。他们选择了那些能拓宽自己视野,加强统治者地位的元素,同时也保留了自己的文化特色。这一点在宗教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库施不只有来自埃及的神祇,如阿蒙神等,也有重要的本土神如狮神阿皮德马克等,有时他们还被供奉在同一座庙宇里。”
塔哈尔卡的狮身人面像最初被安放在庙宇里,因此只有统治者与他身边极为亲近的人才能看到,如来自埃及与库施的神职人员和官员等。在圣殿内部看到这样的形象,库施人会因为其中的非洲黑人特征而感到欣慰,而其埃及特色则会让埃及人感觉自在。
除了南北特色的融合之外,塔哈尔卡的狮身人面像还有更为复杂的政治含义:它连接了当下与历史。狮子的鬃毛和耳朵十分接近一千年前第十二王朝所釆用的雕刻形式。它想传达的意思十分明确:这位黑人法老,塔哈尔卡,与千年以来统治过整个尼罗河流域的众多埃及君主是一脉相承的。
塔哈尔卡急于扩张西奈半岛及东北边境的领土。这一富有侵略性的政策导致了与亚述王辛那赫里布的冲突。约公元前700年,库施与犹大国王希西家结盟,并肩作战,但依然敌不过亚述王国强大的战争机器。
十年后,亚述入侵埃及,塔哈尔卡赢得了初期的胜利,但亚述人很快便卷土重来。公元前671年,亚述人迫使他逃回了故土库施,他的妻儿都落入敌手。最终,在亚述的数次进攻后,他遭到了放逐。
在埃及的漫长历史中,库施人的统治不过是一段不超过150年的小插曲。但这段历史提醒我们,埃及与苏丹之间的国界线问题不仅是地理上的争议,也是政治上的。这条争议界线时常分隔着尼罗河流域的人民,同时也不断引发争夺。之后的节目中我们还会再看到它的身影, 因为罗马人与大英帝国都曾在这条纷争不断的分界线上挑起血腥战争。
地理因素使它成为一条天然的分界线,在此处,第一瀑布把尼罗河分成了数条布满岩石、难以航行的细流。南北方的交流因而困难重重。对非洲人来说,尼罗河从来便不是一条只属于埃及的河流。如今的苏丹政府与当年的塔哈尔卡一样坚持着这一点。出生于苏丹的政治评论员泽纳布-巴达维认为,这才是这两个事实上非常相近的民族之间冲突不断的原因:
“我不认为苏丹政府与埃及政府在理念上有什么巨大分歧,两国人民之间的关系也很密切。苏丹与埃及政治紧张与冲突的最根本原因在于尼罗河,以及尼罗河水的使用。大部分北苏丹人认为尼罗河流经苏丹的水域远多于埃及。苏丹是非洲最大的国家。国土面积相当于西欧。它是尼罗河流域的土地,埃及人宣称尼罗河属于埃及让苏丹人很难接受。因为苏丹人在某种意义上认为自己才是尼罗河真正的守护者,毕竟,它的流域大部分都在苏丹。”
也许这能解释为什么三千年前,苏丹与埃及的联合更容易在雕像中体现,而难以在政治动荡的现实世界实现。
对库施历史的重现是近期考古工作的巨大成就之一,表现了生活在伟大帝国边缘的活跃人群是如何征服帝国,并对当地的旧传统加以利用的。而几乎与此同时,类似的故事也在另一个地方上演,那就是中国,我们下一个物品的来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