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诸弟(1)【1000】2024-8-16(2)
致诸弟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三月二十一日
澄侯(曾国潢)、温甫(曾国华)、子植(曾国荃)、季洪(曾国葆)足下:
正月初十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八日发第二号家信,报升任礼部侍郎之喜,二十六日发第三号信,皆由折差带寄。三月初一日由常德太守乔心农处寄第四号信,计托带银七十两、高丽参十余两、鹿胶二斤、一品顶带三枚、补服五付等件。渠由山西迂道转至湖南,大约须五月端午前后乃可到长沙。
予尚有寄兰姊、蕙妹及四位弟妇江绸棉外褂各一件,仿照去年寄呈母亲、叔母之样。前乔心农太守行时不能多带、兹因陈竹伯新放广西左江道,可于四月出京,拟即托渠带回。
澄弟《岳阳楼记》,亦即托竹伯带回家中。二月初四澄弟所发之信,三月十八接到。正月十六七之信,则至今未收到。据二月四日书云,前信着刘一送至省城,共二封,因欧阳家、邓星阶、曾厨子各有信云云。不知两次折弁何以未见带到?温弟在省时,曾发一书与我,到家后未见一书,想亦在正月一封之中。此书遗失,我心终耿耿也。
温弟在省所发书,因闻澄弟之计,而我不为揭破,一时气忿qifen(生气愤恨),故语多激切(激烈直率)不平之词。予正月复温弟一书,将前后所闻温弟之行,不得已禀告堂上,及澄弟、植弟不敢禀告而误用诡计之故一概揭破。温弟骤看此书,未免恨我,然兄弟之间,一言欺诈,终不可久。尽行揭破,虽目前嫌其太直,而日久终能相谅。
现在澄弟书来,言温弟鼎力办事,甚至一夜不寐,又不辞劳,又耐得烦(此语首次见于曾氏家书中)云云。我闻之欢喜之至,感激之至。温弟天分本高,若能改去荡佚dangyi(放纵)一路,归入勤俭一边,则兄弟之幸也,合家之福也。
我待温弟似乎近于严刻,然我自问此心,尚觉无愧于兄弟者,盖有(可以这么)说焉。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私肥于一家而刻薄于亲戚族党。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huannang(因做官而得到的财物)积金(聚积金钱)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此时侍奉高堂,每年仅寄些须xiexu(些许,一点儿),以为甘旨(美味的食品,鼻欲嗅芬香,口欲嗜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穷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许,以尽吾区区之意。盖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丰,与其独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何如分润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钦敬乎?将来若作外官,禄入较丰,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戚族党者日广,断不畜积xuji(古语,蓄积同义)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饭;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yinyi(同淫逸,恣纵逸乐)作恶,必且不玷(败坏)dian家声。故立定此志,决不肯以做官发财,决不肯留银钱与后人。若禄入较丰,除堂上甘旨之外,尽以周济亲戚族党之穷者。此我之素志也。
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不讲原则地迁就)。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扑,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肌体,长娇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我仕宦十余年,现在京寓所有惟书籍、衣服二者。衣服则当差者必不可少,书籍则我生平嗜好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将来我罢官归家,我夫妇所有之衣服,则与无兄弟拈阉nianyan(拈阄nianjiu用几张纸条盲选)均分。我所办之书籍,则存贮利见斋中,兄弟及后辈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断不别存一物以为宦囊,一丝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特兄弟之素志也。恐温弟不能深谅我之心,故将我终身大规模告与诸弟,惟诸弟体察而深思焉。
去年所寄亲戚各项,不知果照分送否?杜兰溪为我买《皇清经解》(即《清经解》, 又名《学海堂经解》, 是清代阮元编辑的经学丛书。阮元1764--1849,字伯元。江苏仪征人。三朝元老。乾隆五十四年进士。历任户、礼、兵、工等部侍郎,两湖、两广、云贵总督等要职,加太子少保衔,擢体仁阁大学士。谥文达。生平持躬清慎,奖掖(提拔)笃学之士。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尤精经学。主张用经于书,遗经于世。督广时创设学海堂,罗致学者从事编书刊印。道光五年八月,始刻《清经解》,至道光九年九月,全书辑刻完毕,共收七十三家,一百八十三种著作,凡一千四百卷。《皇清经解》是汇集儒家经学经解之大成,是对乾嘉学术的一次全面总结),不知植弟已由省城搬至家中否?
京寓一切平安。纪泽《书经》读至《囧命》。二儿甚肥大。易南穀开复(恢复原职)原官,来京引见。闻左青士亦开复矣。同乡官京中者,诸皆如常。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再者,九弟生子大喜,敬贺敬贺。自丙午年冬葬祖妣bi(已故祖母)大人于木兜冲之后,我家已添三男丁,我则升阁学,升侍郎,九弟则进学补禀。其地之吉,已有明效可验。我平日最不信风水,而于朱子所云“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二语,则笃信之。木兜冲之地,予平日不以为然,而葬后乃吉祥如此,可见福人自葬福地,绝非可以人力参预其间。家中买地,若出重价,则断断可以不必;若数十千,则买一二处无碍。
宋湘宾去年回家,腊月始到。山西之馆既失,而湖北一带又一无所得。今年因常南陔(常大淳1792年~1853年1月12日,字兰陔、正夫,号南陔,今衡阳市衡阳县金兰镇瑞芝村),道光三年进士官至浙鄂晋三省巡抚、常大淳置室“潭荫阁”,藏书四万种,碑刻千本,砚石数百,名冠湖南。咸丰二年底,太平军攻武汉,常大淳固守死战至咸丰三年元月初,城破常与妻儿等五口自尽。)之约重来湖北,而南陔已迁官陕西矣。命运之穷如此!去年曾有书寄温弟,兹亦付去,上二次忘付也。
李笔峰代馆一月,又在寓抄书一月,现在已搬出矣。毫无道理之人,究竟难与相处。庞省三在我家教书,光景甚好。邹墨林来京捐复教官,在元通观住,日日来我家闲谈。长沙老馆,我今年大加修整,人人皆以为好。琐事兼述,诸惟(书信用语。谓诸多事宜中希望注意某一件事)心照(此信结尾意为身处大小琐碎事情,希望你们各自关注最重要的一件事,抓大放小)。